白桃指尖的銀針從塌陷坑邊緣的濕泥中抽出,針尖泛起一層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
她沒有絲毫猶豫,以針尖蘸取微乎其微的泥土,置於舌尖。
一股極淡的、混合著腥甜與苦澀的麻痹感瞬間擴散開來,如同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神經末梢。
迷魂草的麻痹感,夜光砂的微腥……她心中一凜,這兩種東西絕不會在自然界中以如此完美的比例共存。
這是“夢蠱粉”,民國初年那些走江湖的術士用以製造集體幻覺的禁物。
她猛地聯想到檔案庫裡那些塵封的卷宗,三十年前,就在祖父白蘇失蹤前後,金陵城郊曾發生過多起語焉不詳的“群夢事件”,現場勘驗報告中,殘留物描述與夢蠱粉的性狀驚人地一致。
一個冰冷徹骨的念頭躥上她的心頭:那些村民夢見黑衣人釘樁,或許根本不是什麼預兆,而是有人在夜深人靜時,給他們集體“種下”了一場噩夢。
與此同時,陸九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在日軍廢棄的營地裡。
腐朽的木板在他腳下發出瀕死的呻吟,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塵埃混合的沉悶氣息。
在一間被焚毀大半的指揮室裡,他從一堆燒焦的文件殘骸下,抽出一張被熏得焦黃、卻幸運地保留下核心區域的測繪圖。
圖上用朱砂標記的幾個點位,隱隱勾勒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陣法輪廓,而在陣法中心,一行潦草的日文注釋如毒蛇般盤踞:“神闕命門·需活體守影血引”。
守影……血引……這兩個詞像兩根鋼針,狠狠刺入他記憶的深處。
一幕幕破碎的畫麵在他腦中炸開:一條被雨水浸透的青石窄巷,冰冷的雨點打在臉上,一個模糊的身影將尚在繈褓中的他放入一個竹筐,筐底,一塊冰涼堅硬的物事硌著他的背。
那是一塊隻剩下半邊的玉佩,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螺旋紋路。
他猛地站起身,憑著那股幾乎被歲月磨滅殆儘的直覺,衝出營地,向著金陵老城的方向奔去。
他在迷宮般的老街巷中穿行,像一頭循著氣味追尋過去的孤狼。
終於,在城東一處早已無人居住的破敗巷口,他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
牆皮大片剝落,露出內裡青灰色的磚石,而在視線齊平處,一行用利器刻下的小字,在時光的侵蝕下依舊清晰:“守影者,代痛者行,代死者記。”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的小梅,剛踏入巷子,身體便是一軟,毫無征兆地跪坐在地,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
“太多了……太多聲音了……”她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如紙。
陸九剛要上前,她卻猛地抬起頭,雙眼失焦地望著前方的空氣,仿佛在傾聽著什麼。
數十個女性的聲音,空靈而悲戚,重疊著在她腦海中低語:“我們沒能停下那次祭祀……所以輪回重來……第九步必須由不願成神的人邁出。”話音消散,小梅睜開眼,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她們說……當年有八個祭女都死了,隻有第九個逃了出去,但她因為恐懼,把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陸一言不發,視線死死盯著牆麵。
在“守影者”那行字的下方,烙印著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仿佛有人曾常年累月地站在這裡,將自己的印記刻進了磚石裡。
他緩緩抬起左腳,脫下那雙早已磨損的布靴。
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出現了——鞋底因常年行走而形成的特殊磨損紋路,竟與牆上最新、最清晰的那枚腳印,嚴絲合縫。
而在那枚腳印旁,還刻著一行更小的字:癸亥年四月初八。
陸九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他翻查過無數次黃曆,那個日子,是民國九年的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