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霧氣尚未完全散去,白桃已然蹲下身子。
她從藥箱中拈出一根最細的銀針,針身在清冷的空氣裡泛著一層柔和的白光。
她沒有直接去觸碰那正在變淺的腳印,而是用針尖輕輕蘸取了瓦罐中積攢的一滴晨露。
露珠懸在針尖,晶瑩剔透,仿佛凝聚了黎明前最純淨的靈氣。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帶著露珠的針尖,沿著那稚嫩腳印的最外沿,虛虛劃過一圈。
異變陡生。
原本毫無反應的銀針針尖,竟在觸及腳印輪廓邊緣的無形氣場時,驟然亮起一圈極淡的微綠光暈。
那光芒溫潤而不刺眼,與昨夜阿無指尖上浮現的光芒如出一轍。
白桃的心猛地一沉,這已不再是簡單的巧合。
她立刻起身,對跟來的藥童沉聲道:“去,把昨天埋在院子四角的測脈甕取來,小心些,不要晃動。”
藥童不敢怠慢,很快便捧著四個半尺高的黑陶甕回來。
這陶甕是白桃特製的,專門用來監測地脈的細微變化。
開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泥土芬芳與草木清氣的味道彌漫開來。
然而,四隻陶甕內的景象卻讓白桃瞳孔驟縮。
原本注入時清澈如山泉的地髓液,此刻竟已儘數化為乳白之色,質地粘稠,如同初生牛犢所飲的初乳,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生機與暖意。
她腦中一道驚雷劈過,瞬間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想。
這不是地脈在自我修複時逸散出的殘餘能量,更不是什麼邪祟作怪。
她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這不是修複……這是哺育。地氣在哺愈一個……生命。”
這片土地,正在用它最本源的精華,喂養著那個留下腳印的孩子。
想通此節,她心中焦急更甚。
這腳印是唯一的線索,若任由它被地氣完全“消化”,那便再也無從追尋。
她立刻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個紙包,裡麵是她用多種礦石與固元草藥研磨成的“固壤散”,專用於封存靈氣痕跡。
她撚起一撮灰褐色的藥粉,小心地灑向那腳印曾經存在的地方。
然而,詭異的一幕再次上演。
那些藥粉在觸及地麵的瞬間,沒有如預想中那般覆蓋其上,反而像是落入滾油的水珠,嘶地一聲輕響,便被地麵徹底吸收,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仿佛乾涸龜裂的土地貪婪地飲儘了甘露,又仿佛那條無形的路在對她說——它不願被任何人留住,它隻想被它的主人走完。
與此同時,金陵城北郊。
陸九拄著那根磨得光滑的鐵木拐杖,正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沿著那條肉眼不可見的路徑前行。
他的步伐很奇怪,每當感覺到腳下的氣機流轉發生偏折,預示著阿無曾在此處轉向時,他便會停下,脫去右腳的鞋履,將整個足心緊緊貼在微涼的土地上,閉目感知。
這是一種古老的尋蹤之法,以自身氣血為引,與大地脈絡共鳴。
當行至第三處彎道時,他剛剛將腳心貼上地麵,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猛地從左腳舊傷處爆發開來。
那痛楚遠勝往昔,不似骨裂,更像是無數隻螞蟻在啃噬他的骨髓。
他悶哼一聲,險些栽倒。
低頭看去,隻見那道貫穿腳踝的猙獰傷疤之下,一道道早已黯淡的殘紋竟如活過來的小蛇般扭曲遊走,最終在他皮下彙聚、勾勒,自行浮現出一段他從未見過的符文圖樣。
那符形古拙而原始,輪廓線條柔和,竟像是一個初生嬰兒緊緊握住拳頭的模樣。
陸九的呼吸瞬間停滯。
他強忍劇痛,從懷中摸出一張泛黃的殘頁,正是他隨身攜帶的守影筆記。
他咬破指尖,擠出一滴與常人血液截然不同,泛著淡淡熒光的“光血”,滴落在紙頁上。
血滴迅速暈開,一行深奧的古字在血跡中緩緩浮現:“足印相疊者,非替身,乃歸音。”
歸音……歸來的回音。
陸九怔怔地看著那八個字,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那奇異的符文,良久,一種巨大的悲傷與明悟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終於明白了。
阿無的出現,他走的這條路,並非是在模仿他,也不是什麼邪術製造的替身幻影。
那個孩子,是在替三十年前那個被黑暗吞噬的自己,向這片他從未能真正踏足的土地,說出那句深埋心底、從未有機會出口的——“我來了”。
醫棚門檻處,小梅安靜地坐著,她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右手掌心輕輕覆蓋在攤開的金陵輿圖上,恰好按在第九個紅點的位置。
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將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聆聽之中。
風聲,鳥鳴,遠處集市的喧囂,這些熟悉的聲音漸漸遠去,一種更深邃、更古老的聲音開始在她耳邊回響。
那不是任何一種她所知曉的語言,也非單純的風嘯,更像是一種源自大地深處的、混雜著痛苦與釋然的吞咽之聲,仿佛這片土地在消化著數十年沉甸甸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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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的時候……”
一個斷續的、幾乎無法分辨的意念傳入她的腦海。
“……有人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