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釜之下,文火舔舐著釜底,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白桃神情專注,將井壁刮下的紅絲苔蘚小心翼翼地放入釜中。
那紅絲遇熱,並未枯萎,反而像活物般舒展開來,在滾水中染開一抹淡淡的血色。
她依次加入搗碎的紫蘇根與忍冬藤,藥草的清香與那絲若有似無的腥甜氣味交織在一起,詭異而和諧。
最後,她取過一根銀針,毫不猶豫地刺破自己左手指尖,將一滴殷紅的血珠滴入沸騰的藥汁。
血珠落入的瞬間,釜中湯藥驟然劇烈翻滾,水汽蒸騰而上,在半空中竟凝成一幅模糊的影像。
濁浪滔天的河水之上,一個破舊的竹筐隨波逐流。
筐裡,一個初生的嬰孩渾身濕透,雙眼緊閉,生死不知。
而在泥濘的岸邊,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向著竹筐伸出顫抖的手臂,臉上淚落如雨,無聲的哀慟幾乎要撕裂那片朦朧的水汽。
白桃心頭巨震,一個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句子猛然撞入腦海。
那是她年幼時,在祖父那本殘破的《歸藏譜》中看到的一句批注:“泣血入土者,可啟命門逆開。”她一直以為這隻是某種玄奧的比喻,此刻卻豁然開朗。
阿無能活下來,不是因為他命大,也不是因為什麼神佛庇佑,而是因為在那個雨夜,真的有一個人為他這個“該死的嬰兒”哭過,用最絕望的眼淚,為他逆轉了生死之門。
與此同時,井下。
陸九的身體早已被刺骨的井水凍得麻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舊傷的抽痛與徹骨的寒意交織,幾乎要將他的神誌吞噬。
他強撐著走到井底中央,低頭看向水麵。
水波蕩漾,映出的卻不是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而是一個五歲孩童的蒼白麵容。
那張臉,他曾在無數個噩夢中見過。
水中的倒影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石磨過:“你為什麼不下來?他們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
陸九渾身一顫,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攫住了心臟。
他再也無法站立,雙膝一軟,跪入了冰冷刺骨的泥水之中。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水中的那個自己。
指尖與水麵接觸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他的神識瞬間被拉入一片漆黑的漩渦。
他又回到了那個雨夜,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又冷又痛。
養父粗暴的咒罵聲在耳邊炸響:“扔了!趕緊把這個災星扔了!我看他活不過三天!”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高高拋起,然後重重落入一個竹筐,緊接著便是天旋地轉的失重感。
就在竹筐即將沉入冰冷河水的瞬間,一道淒厲的女聲撕裂了雨幕:“等等!求求你,讓我再看他一眼!”
那是他母親的聲音,是他三十年來魂牽夢縈,卻又不敢觸碰的最後一道念想。
井口邊,小梅的臉色已是慘白如紙。
她雙手死死按在地麵上,掌心那幅金陵圖的第九個光點亮得幾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她不是在傳話,而是在用自己的身體,強行鎮住這口井因陸九的神識攪動而暴走的陰煞之氣。
突然,她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從嘴角溢出,眼前閃過無數紛亂的畫麵。
她看見一個女人的眼淚滴入泥土,在地下蜿蜒,化作一線細微的紅色血脈,纏繞著一個冰冷的嬰孩。
她看見井底嬰孩早已停歇的心跳,被那紅脈觸碰後,微弱地、固執地重新開始搏動。
她還看見許多年後一個清冷的夜晚,白桃站在一座孤墳前,低聲說道:“我容你生,不容你奪。”
一瞬間,小梅全明白了。
她根本不是什麼傳話人,她是師父選定的“容器”,一個用來承載和轉化這些跨越數十年痛苦與執念的容器。
她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解下腰間的銅鈴,輕輕放在井沿上,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低語:“我……把那滴淚,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