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緩緩褪去,山坳的真容顯露在三人眼前。
這片荒涼的坡地並未如他們預想那般草木叢生,反而像一塊生了惡瘡的皮膚,遍布著一個個黑漆漆的洞口,那是早已廢棄的礦洞。
風過洞口,發出嗚嗚的悲鳴,平添幾分陰森。
更詭異的是,幾乎每個洞口都釘著一枚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釘,釘頭朝外,尖端沒入土中,形如一柄柄倒插的匕首,圍成一個鬆散而不祥的陣勢。
白桃的眼神一凜,快步上前,卻在距離最近的一個礦洞三步之遙停下,並未貿然靠近。
她俯下身,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仔細觀察著那枚鐵釘。
鐵釘飽經風霜,紅褐色的鐵鏽下,釘頭部分卻覆蓋著一層黏膩的黑色膏狀物,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油膩的光。
她從腰間藥囊中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出,針尖輕刮,挑起一粒比米粒還小的黑膏。
她將銀針湊到鼻端,一股混雜著煙火焦味與腐敗腥氣的味道直衝腦門。
她眉頭緊鎖,隨即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將沾著黑膏的針尖飛快地在舌尖上一點,又立刻收回,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石火。
那短暫的接觸,帶來一陣強烈的麻痹與苦澀,伴隨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瞬間讓她腦中閃過無數雜亂的幻象。
白桃臉色微變,吐出一口唾沫,低聲對身後緊張的陸九和小梅說:“是‘迷神膏’。”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股寒意,“用鴉片煙灰混了屍油熬製,再輔以幾種致幻的毒草。這東西不用入口,隻要靠近,其揮發的氣味就能侵入肺腑,擾亂心神,讓人產生幻視幻聽。這些釘子不是為了封洞,而是布下了一座‘夢障’,踏錯一步,心魔叢生,我們將永遠困死在自己的幻覺裡。”
陸九聞言,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
小梅則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些看似普通的礦洞,仿佛它們都變成了噬人的巨口。
“彆慌。”白桃鎮定地說,轉向小梅,“小梅,借你指尖血一用。”
小梅毫不猶豫地伸出左手食指,白桃取出一枚更細的針,在她指尖輕輕一刺,一滴殷紅的血珠沁了出來。
白桃抓住她的手,先在小梅自己的掌心,用那滴血迅速畫下一道複雜的符咒,隨即又用餘血在自己和陸九的掌心各畫了一道同樣的血符。
符咒畫成的瞬間,一股尖銳的刺痛感從掌心傳來,仿佛有一根針在不斷紮刺。
“痛覺最真。”白桃解釋道,“這道符能放大痛感,讓你們時刻保持清醒。記住,跟著我走,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隻要掌心的刺痛還在,就說明你還活著,一切都是假的。疼著走,就不怕假。”
有了這層保障,三人才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些釘子,深入山坳。
陸九負責探路和警戒,很快,他在一處坍塌過半的破廟廢墟中有了發現。
一具早已僵硬的屍體靠在斷牆下,身上穿著一套褪色的巡山偽警製服,身形與陸九頗為相仿。
屍體麵部發青,嘴角還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顯然是中了“迷神膏”的招,在幻覺中死去的。
陸九沒有絲毫猶豫。
他迅速剝下屍體上的製服,儘管帶著一股屍體的寒氣和淡淡的黴味,他還是利落地換上。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麵是一塊柔軟的黃色蠟模。
他將蠟模覆在臉上,雙手如最有經驗的塑泥匠人,快速按壓、揉捏。
不過片刻功夫,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就被一層新的“皮膚”覆蓋,五官變得平庸而模糊,組合成一張麻木呆滯、毫無特點的臉。
做完這一切,他拾起屍體旁的一根拐杖,對著一塊石頭猛地一砸,“哢嚓”一聲,拐杖下端裂開,他拄著這根破損的拐杖站起身,身子一跛一跛,活脫脫一個在山裡巡邏時倒了黴的底層小角色。
他與白桃、小梅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獨自一人朝著山坳深處的村公所走去。
村公所門口站著兩個昏昏欲睡的守衛,陸九跛行上前,拿出一份偽造的公文,含混不清地謊稱自己是奉上峰命令,前來巡查附近山區有無“防共掘洞”的可疑跡象,途中不慎摔傷了腿。
這套說辭在當時混亂的時局下並不算離奇。
偽保長被叫了出來,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打量了陸九幾眼,見他一臉呆相,又是個瘸子,便信了七八分。
他懶洋洋地揮揮手,不想多事,隨手丟給陸九一串鑰匙,指著村子西頭一處不起眼的地窖說:“彆到處亂跑了,你就去守著那個廢棄的軍窖吧,清靜。有情況再來報。”
陸九點頭哈腰地接過鑰匙,就在他轉身的瞬間,眼角餘光飛快地掃過偽保長桌上攤開的一本登記簿。
那上麵用粗劣的毛筆字寫著幾行字,其中一行清晰地刺入他的眼簾:“囚者一名,目盲,通周易,拒合作,喂藥三次。”
陸九的心猛地一沉,麵上卻依舊是那副麻木的表情,一瘸一拐地朝軍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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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白桃和小梅並未進村。
白桃化裝成一個進山采藥的村婦,背著竹簍,在山林間遊走,實則暗中觀察著村子的布局和守衛的動向。
小梅則被安置在村外一處隱蔽的草棚裡,這裡地勢稍高,能夠俯瞰整個村落。
夜幕降臨,山風漸起。
小梅在草棚中盤腿靜坐,紋絲不動,一雙白嫩的手掌卻緊緊貼在身下的土地上。
她閉上眼睛,摒除一切雜念,將全副心神都沉入了大地深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仿佛與腳下的土地融為一體。
漸漸地,一陣極其細微的震動,通過泥土和岩石,傳遞到她的掌心。
那不是風吹草動,也不是蟲豸爬行,而是一種規律性的、人為的敲擊聲。
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若非她自幼修習藥王宗秘法,對大地的脈動異常敏感,根本無法察覺。
那敲擊聲循環往複,是“三短一長,三短一長……”的節奏。
小梅的心跳陡然加速,一個塵封已久的名詞從記憶深處浮現——“地語節拍”。
這是藥王宗早已失傳的一種傳信秘法,通過特定的敲擊力度和頻率,模擬大地的震動,將信息傳遞出去。
幼時,母親曾當做遊戲教過她,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到。
是阿無!一定是他!
小梅強抑住內心的激動,調整呼吸,以掌心發力,按照母親教過的法門,向地麵回以“兩短兩長”的節拍。
這是藥王宗內部的問詢信號。
片刻的沉寂後,地麵再次傳來回震,這一次的節拍變了,頻率更快,仿佛帶著一絲急切:“東三尺,石下有眼。”
信息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