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散儘,儘數斂入小梅的眉心,一點若有若無的綠意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一閃而過,隨即隱沒。
她從地心歸來,身上帶著泥土的芬芳與岩石的沉靜,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亮。
她一步步走到活脈堂中央那塊飽經風霜的青石前,伸出依然沾著些許塵土的手,輕輕貼在冰涼的石麵上。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不是說給任何人聽,而是在與這古老的石頭對話:“他還留著話。”
話音落下的瞬間,平滑如鏡的石麵竟如水波般蕩漾開來。
以她的手掌為中心,一圈圈無形的漣漪擴散至整個活脈堂。
地麵上,那十二處曾被阿無踏出的赤足印記,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位置分毫不差地同步滲出乳白色的液體。
那液體並不流淌,而是緩緩向上凝聚,拉伸成十二道纖細的絲線,精準地連接向中央的青石陣心。
白桃屏住呼吸,快步上前。
她從隨身的藥囊中取出一枚細長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道液絲。
針尖觸碰的刹那,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搏動感順著針身傳來,直抵她的指尖。
咚,咚,咚……那頻率她太熟悉了,是當年阿無瀕死之時,她徹夜不眠記錄下的生命征象,一絲不差。
她難以置信地又試了另外幾道液絲,結果完全一致。
這一刻,白桃渾身劇震,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她所有的認知。
她終於明白了,那滴封存在晶石中的碧綠淚珠,從來不是一個終結,而是一枚種子。
隻要這世上還有人肯為他人流下真誠的眼淚,阿無的生命就能以另一種方式,再度重生。
與此同時,村口的破廟牆根下,陸九的臉色已是一片死灰。
腿上的傷口潰爛流膿,腥臭的氣息引來了幾隻蒼蠅,他卻連揮手驅趕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但他不能倒下。
他用儘全力,將身子從牆上撐起,沙啞著嗓子召集還能動彈的村民。
他的命令簡單而決絕:“拆!把廟裡的門板、窗欞,所有能用的木頭都拆下來!”
村民們不明所以,但陸九在村裡的威望無人能及。
很快,破廟被拆得隻剩下一個空殼。
陸九拄著一根臨時找來的木棍,指揮眾人將拆下的門板窗欞在村口開闊地上搭起九座簡陋的草棚。
這些草棚排列的位置極為講究,隱隱構成了一個八卦陣的方位。
做完這一切,他又找來村裡十幾個半大的孩子,每人發了一盞燈籠,讓他們繞著草棚一圈一圈地緩步行走。
夜幕降臨,豆大的燈火在黑暗中搖曳,光影交錯間,從遠處山上的哨塔望來,竟像是村落裡萬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生生不息。
陸九靠著新搭的草棚,低聲對身旁的陳啞婆說:“婆婆,日軍不是人,是野獸。野獸怕火,更怕‘人氣’。咱們就讓他們看見,這個地方,人還活著,死不了。”
陳啞婆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敬畏。
當夜,山上的哨塔果然沒有任何動靜,隻有巡邏隊的無線電裡,斷斷續續傳來一句含混的雜音:“……目標區域……祭祀未停,暫緩清剿。”
活脈堂內,另一場無聲的祭祀正在進行。
小梅將村裡那十二名在戰火中失去父母的孤兒帶到青石陣中,讓他們盤膝而坐。
她沒有多餘的話,隻輕聲說了一句:“閉上眼,想一想你這輩子,最疼的那一刻。”
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