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東方天際隻泛著一線死寂的魚肚白。
白桃的身影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活脈堂的庭院之中。
空氣裡滿是淩晨的寒意,混雜著草木的濕氣,冷冽地刺入鼻腔。
庭院正中的青石陣心,一夜之間凝結了密密麻麻的露水,每一顆都圓潤飽滿,在熹微晨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澤,宛如大地無聲的淚滴。
白桃蹲下身,從袖中取出一枚細長的銀針。
她凝神屏息,針尖輕巧地一挑,將其中最飽滿的一滴露水挑起。
那水珠在針尖上微微顫動,卻並未破裂。
她小心翼翼地將銀針湊到唇邊,將那滴露水送入口中。
冰涼的觸感瞬間在舌尖化開,沒有尋常露水的甘甜,反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鹹澀。
下一刻,一股無法言喻的激流自她丹田轟然炸開,沿著四肢百骸瘋狂奔湧。
氣血翻騰間,她仿佛聽見了無數細碎的、壓抑的哭聲,不是從耳邊傳來,而是直接從她的骨髓深處響起。
那是絕望的嗚咽,是無聲的呐喊,是無數生靈在痛苦中掙紮的共鳴。
她心神劇震,猛然醒悟。
這不僅僅是彙聚了天地靈氣的地髓,這是城中萬千百姓壓抑至極的悲願,在活脈堂這特殊地脈的牽引下,具象化而成的“共願之息”。
是這滿城不死的絕望,凝結成了這石上之淚。
“來人!”她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取十二匣斷夢香母劑殘灰來!”
不多時,下人捧來十二隻黑漆木匣。
白桃將匣中那些細膩如塵的灰燼儘數傾倒於一個石臼之中,再小心地將青石陣心上所有的“淚滴”一一收集,混入灰燼。
她親手研磨,將灰燼與露水調和成一種深灰色的泥漿,那泥漿入手溫潤,竟仿佛帶著活物的脈動。
她將泥漿仔細地塗抹在庭中那七株早已備好的白花根部,每一株都塗得均勻厚實,像是在為它們穿上一層哀傷的甲胄。
與此同時,城西一間破廟內,陸九在一堆散發著黴味的草席上掙紮著坐起身。
他渾身滾燙,高燒燒得他嘴唇乾裂,視線都有些模糊。
可他的手,卻死死攥著幾頁從日軍據點偷出來的檔案殘頁,強撐著精神,逐字辨認。
“清願計劃……”他低聲念著紙上殘缺的字跡,眼中燃起一抹駭人的光。
計劃並未如他們所想的那樣終止,而是轉入了更隱秘的地下。
日軍以“免費施診”為名,在各個難民區設立了流動的醫療站。
他們為那些飽受饑餓與病痛折磨的百姓注射一種無色無味的藥劑,聲稱可以安定心神,緩解痛苦。
檔案上記錄著,接受注射者短期內確實會變得精神安定,情緒平和,甚至對親人的離世都表現得異常麻木。
實則情感鈍化,直至枯竭。
“他們要的不是安定,是要抹去我們的悲傷,我們的憤怒,我們之所以為人的根本!”陸九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咳出一口濁氣。
日軍在害怕,他們在害怕這座城市積鬱的龐大願力。
他顫抖著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檔案紙的背麵,用鮮血用力寫下三個字:“藥即刀”。
他想了想,又在那三個字下麵,添上了一句更為緊要的話。
他將紙頁小心折好,喚來一直守在門外的陳啞婆,將紙條塞進她手中,急促地吩咐:“快,交給小梅。告訴她,他們怕哭,是因為哭能通地!”
是夜,月色被濃雲遮蔽。
小梅帶著七名神情肅穆的孩童,如同七道飄忽的影子,潛入了戒備森嚴的城南難民營。
這些孩子便是白桃秘密培養的“感痛童”,他們天生對旁人的情緒與痛苦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力。
每個孩子的懷中,都揣著一小包用油紙裹好的、濕潤的泥土,裡麵包裹著一枚淚土花種。
她們靈巧地避開了一隊又一隊打著手電的巡邏哨兵,將種子悄悄埋入那些“人氣未絕之處”——尚有餘溫的灶台邊,呻吟不斷的病床底下,緊緊依偎著熟睡的孤兒枕畔。
做完這一切,小梅領著孩子們來到營地中心一處相對空曠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