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堆篝火在院中升起,火苗在微涼的夜風中跳躍,如同七盞不屈的燈。
孩子們圍坐著,臉上映著明明滅滅的光,眼神裡混雜著茫然、敬畏與一絲被強行催熟的堅定。
白桃站在火焰中央,身影被拉得修長而孤寂。
她緩緩從頸間取下一枚玉佩,那玉佩通體溫潤,在火光下泛著一層柔和的寶光,是貼身佩戴多年的物事,也是藥王宗嫡傳身份的唯一信物。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玉佩舉至額前,輕輕一觸,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彆,隨即鬆手,任其落入最旺的那一堆篝火之中。
火舌瞬間舔舐著玉佩溫潤的質地,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玉佩由白轉青,由青轉黑,仿佛正將她過往的一切身份與記憶儘數焚燒。
“從今往後,”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孩子的耳中,穿透了火焰的劈啪聲,“這世上,再沒有白桃。隻有一個代號,一個身份——願者。”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枚在烈火中炙烤的玉佩發出一聲清脆的哀鳴,驟然裂開。
幾乎在同一時刻,院中的七堆篝火猛地向上竄起數尺高的火柱,自火柱頂端,竟各自迸射出一條肉眼可見的金色絲線。
七條金線如活物般在空中交織,隨即猛地向遠方射去,沒入夜色籠罩下的巍峨山巒輪廓之中,仿佛一條條被喚醒的金色地龍,將這方小院與廣袤的天地地脈緊緊相連。
這是地脈的回應,是對她“舍名”之舉的認可。
火光漸漸平息,一個孩子,小梅,默默上前。
她眼中含著淚,卻倔強地不讓它落下。
白桃將一麵古樸的青銅鏡遞給她。
小梅接過,低頭看去,鏡麵光滑如水,卻不再映出她的臉龐,隻剩下一片混沌的霧氣,霧氣中,流動的卦象若隱若現,預示著一條充滿未知的道路。
翌日,小梅便從幸存的孩童中,挑出了七個最特殊的存在。
他們無一例外,父母雙亡,戶籍在戰亂中被徹底注銷,是真正意義上不被這個世界記錄的“無名者”。
這便是新一屆的“聽遺隊”。
小梅按照白桃的囑咐,廢除了他們的名字。
“名字是世間最強的咒,能束縛人,也能被人追蹤。”她教他們隻以出生季節為代號,輔以數字區分。
“春二、夏三、秋五、冬一……”孩子們木然地應著,仿佛在努力剝離最後一絲屬於自己的過去。
接著,她取出七枚由陳啞婆遺物仿製而來的安魂釘。
釘子通體烏黑,入手冰冷。
她讓孩子們褪下左肩的衣物,親自將那冰冷的金屬釘用力按入他們肩胛骨下的皮肉之中。
沒有麻藥,隻有刺骨的疼痛和一聲聲壓抑的悶哼。
這既是新一代地語者的印記,也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將他們與這條不見天日的使命牢牢釘在一起。
出發前夜,月色稀薄。
小梅帶著七個沉默的孩子來到村東頭的溝邊,那棵老柳樹下。
她從懷中取出一塊洗得發白的繈褓殘片,那是小滿留在世上最後的痕跡。
她將殘片與七盞隻有指甲蓋大小的微型銅燈一同放入挖好的土坑中,親手掩埋。
“記住,”她背對著孩子們,聲音輕得像風,“你們不是去接替誰的命,更不是去複仇。你們要做的,是讓這條路,還能被人踩出來。隻要還有人走,燈,就不會全熄。”
與此同時,數百裡外的紫金山東麓,一處戒備森嚴的地下工程內,陸九正佝僂著腰,用鏟子清理著塌方隧道的碎石。
他現在的身份是“三十二號”,一個自願賣身的無籍勞工。
汗水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混著泥土,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一道道溝壑。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
這裡的勞工超過百人,卻安靜得像一座墳墓。
他翻閱過新進人員的名單,上麵清一色地標注著“自願簽署永役契約”,沒有姓名,隻有編號。
他曾趁著夜色,偷偷檢查過幾個熟睡工友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