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濕布,沉甸甸地壓在每一片屋瓦上。
白桃的身影如同一縷融進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繞過外圍的封鎖線,踏入了西郊那片早已荒廢的祖宅。
空氣中彌漫著腐朽木料和乾枯草藥混合的獨特氣味,這是她記憶中“藥廬”的味道,隻是如今添了幾分死寂。
眼前的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破敗。
主屋的房梁從中斷裂,呈一個詭異的角度塌陷下來,將半個屋子砸成了廢墟。
院子裡,一排排曾經分門彆類儲存藥材的百子櫃傾覆在地,無數抽屜敞開著,裡麵的藥材早已混著泥土化為齏粉。
月光透過屋頂的窟窿,斑駁地灑在狼藉之上,像是為這片遺骸披上了一層慘白的屍布。
白桃的心沉了下去,她像一隻警惕的貓,踮著腳尖在廢墟中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不該踩的碎瓦,發出驚動黑暗的聲音。
她徑直走向最裡間的書房。
這裡同樣未能幸免,書架倒塌,古籍散落一地,被雨水泡得發脹,字跡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沒有在這些殘卷上停留,而是死死盯著那麵看似完整的承重牆。
她記得祖母曾指著這麵牆說過,承重牆,承的既是屋子的重,也是家族的重。
白桃伸出手,指腹在粗糙的牆麵上緩緩摩挲,憑借著幼年模糊的記憶,尋找著那個微小的,幾乎與牆體融為一體的凹槽。
找到了。
她的指尖一頓。
沒有猶豫,她從懷中摸出一枚細小的銀針,刺破左手食指。
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她將指尖按入凹槽,溫熱的血液瞬間被冰冷的石壁吸收。
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機關被觸動,牆麵正中央一塊四方的石板緩緩向內收縮,露出了一個僅能容納一臂的方形暗格。
暗格內,靜靜地躺著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帛書。
白桃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展開油布,泛黃的絲帛上,四個古樸的篆字映入眼簾:《承願錄·斷章》。
斷章,殘缺的篇章。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迫不及待地翻開第一頁,一行用朱砂寫就的大字赫然在目,筆鋒淩厲,幾乎要刺穿紙背:“凡繼吾誌者,必曆三劫:忘名、代身、斷根。”
忘名,被世人遺忘真實姓名。
代身,出現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意圖取而代之。
斷根,血脈斷絕,親緣離散。
白桃的呼吸一窒,這三劫,幾乎就是陳啞婆一生的寫照。
她繼續往下讀,娟秀的小楷記錄著曆任宗主的生平。
一個驚人的規律浮現出來——幾乎每一位宗主,都在三十歲生辰之前,遭遇了“替祭”的征兆。
有的人在鏡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有的人在生日前收到了寫著自己生辰八字的牌位。
這些征兆,與她在東溝柳遇到的那個假“白桃”何其相似。
然而,書中的結局卻出乎她的意料。
每一位遭遇此劫的宗主,最終都選擇在宗族祠堂,當著所有族人的麵,高聲誦讀自己的真名,並立下血誓,絕不以他人為替。
此後,那“代身”之兆便會自行消散。
白桃的指尖微微顫抖,一種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她喃喃自語:“原來……從來沒人真正逃過,隻是扛過去了。”他們並非破解了詛咒,而是用自己的意誌和生命,強行將詛咒壓製了下去。
可陳啞婆為什麼失敗了?
為什麼她最終還是被替代了?
或許,答案就在這“斷章”二字上,真正的關鍵,被隱藏在了遺失的部分裡。
同一片夜色下,東南義莊。
小梅的身影比夜色更加單薄。
她手裡緊緊攥著三枚寸許長的銅釘,釘身上刻著細密的符文,這是陳啞婆留下的“安魂釘”,據說能與地脈相通,聆聽亡者未散的執念。
義莊是座破廟改建的,四處漏風,一進門便是一股混合著香灰和屍腐的怪味。
她繞過停放著零散棺木的前堂,徑直走向最深處的停屍房。
推開虛掩的木門,一股陰寒之氣撲麵而來。
月光從破損的窗欞照進來,屋子中央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七具早已化為枯骨的屍骸,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環坐成一圈。
它們的坐姿並非尋常盤坐,而是雙膝跪地,上身前傾,仿佛在朝拜著什麼。
更詭異的是,每一具枯骨的手腕上,都係著一截早已乾涸發黑的紅線。
在圓圈的正中央,還有一具屍骨。
這是一具女屍,骸骨相對完整,懷裡抱著一盞破碎的陶製油燈。
她的胸口處,貼著一張褪色的黃符紙,上麵的朱砂字跡已經模糊,但借著月光,小梅還是清晰地辨認出那兩個字——小梅。
轟的一聲,小梅的腦子炸開了。
她踉蹌著上前,緩緩跪倒在那具女屍麵前,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那冰冷的骸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及屍骨的刹那,掌心中的三枚安魂釘突然發出一陣尖銳的蜂鳴,如同鬼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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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間,無數混亂的畫麵和聲音決堤般湧入她的腦海。
這不是思考,而是一種灌輸。
她“看”到了一個穿著粗布衫的年輕女孩,為了保護一張發黃的圖紙,被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活生生推進土坑,那是1926年,第一個“小梅”。
她又“看”到了另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孩,因無意中聽到了不該聽的秘密,被割掉舌頭,綁上石頭沉入了池塘,那是1931年,第二個“小梅”。
畫麵不斷閃現,每一個“小梅”的死法都慘烈而絕望,但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她們都是為了守護藥廬的某個秘密而死。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腦中回響,那不是任何人的聲音,而是這片土地的記憶:“傳話人不可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