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院外的喧囂與香火,並未能驅散金陵城上空盤旋的死氣。
白桃守在“喚名壇”前,雙眼因三日未眠而布滿血絲。
風中飄蕩的,是幾百個家庭最後的希望,每一個紅布條上都承載著一個沉甸甸的名字,一聲聲泣血的呼喚。
然而,神跡並未如期而至,昏迷者依舊沉睡,仿佛靈魂早已遠行。
就在眾人心氣漸散的第三日清晨,一聲微弱的呻吟從醫療帳篷內傳來。
一名被判定為“意識歸零”,僅靠米湯吊命的老藥工,竟顫巍巍地坐了起來。
他的雙眼渾濁,像是蒙塵的琉璃,卻死死地盯著白桃的方向。
白桃心中一緊,快步上前。
老人枯瘦如柴的手猛地攥住她,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裡。
“他們……他們用你的名字燒過火……”老藥工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嘶吼,每一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就在東溝柳下……那口老井邊!”
白桃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東溝柳,那是她幼時跟隨父親白景明采藥的秘境,那口老井更是她夏日取水解渴的去處。
那裡,怎麼會和這種邪祟之事扯上關係?
她來不及多想,老藥工說完這句話便腦袋一歪,徹底斷了氣,但那雙驚恐的眼睛,卻永遠地凝固在了臉上。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立刻點了幾個信得過的夥計,帶上鋤頭和鐵鍬,瘋了一般奔向城郊的東溝柳。
昔日綠柳成蔭的河溝早已乾涸,那口老井也被填埋了大半,隻剩下一個淺坑。
眾人二話不說,揮鍬就挖。
腥臭的淤泥被一鏟鏟地翻出,混雜著腐爛的草根和動物的屍骨。
挖了近半個時辰,鐵鍬“當”的一聲脆響,碰到一塊硬物。
白桃親自跳下坑,用手扒開濕滑的泥土,在一段腐朽的木梁夾層裡,摸出了一件冰冷的東西。
那是一塊銅牌,隻有半個巴掌大,被火燒得焦黑扭曲,但入手的分量卻沉得異常。
她用衣袖用力擦拭,銅牌的背麵,三個古樸的篆字在晨光下赫然顯現——白景明。
她的父親,金陵杏林界公認的宗師,失蹤了整整一年。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城破前夕,帶著祖傳的醫經秘方南下避難了。
可這塊刻著他名字的銅牌,卻被埋在了這種陰穢之地。
白桃的指尖撫過那三個字,在銅牌的邊緣,她摸到了一層細密的灰燼,聞起來有符紙燃燒後特有的草木與硫磺混合的味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炸開。
她指尖顫抖,撫過那冰冷的銘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原來不是失蹤……是早就被列進了祭品名單。”
同一時刻,在城南一座廢棄的義莊深井底部,小梅盤坐於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那七根曾連接著金陵地脈的紅線早已斷裂,但斷口處卻並未消散,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化作無數纖細的根須,深深紮入井底的石縫與泥土之中,汲取著大地最深沉的幽冥之氣。
她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
就在剛才,她感知到西南坤位的方向,一股極其微弱的地語信號正在回流。
那信號斷斷續續,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卻頑固地試圖重建一條被她斬斷的通道。
敵人比她想象的更堅韌,他們正在修複被破壞的“陣眼”。
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小梅沒有絲毫猶豫,她舉起右手,一口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
殷紅的鮮血湧出,帶著一股奇異的清香。
她以指為筆,以血為墨,迅速在濕冷的井壁上畫下一道道繁複而詭異的符文。
那圖案形似一道鎖喉的枷鎖,正是道門秘法中用以禁絕聲音與訊息的“封喉陣”。
陣法繪成的瞬間,她從懷中取出一枚寸許長的烏木釘,此為“安魂釘”,能鎮壓一方氣脈。
她將木釘按在陣法中央,而後將流血的手指重重壓在釘尾,將自身最精純的生命精血,通過安魂釘源源不斷地灌入腳下地脈。
“我名小梅,今令八方靜默。”她的聲音在井底回蕩,不像人言,更像是古老岩石的低語。
話音落下的刹那,遙遠的西南地底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是某種精密至極的機械被強行崩解,又像是巨獸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嗚咽。
金陵城外,一處偽裝成殘破土地廟的日軍秘密監控站內,數名技術兵正圍著一台嗡嗡作響的機器緊張地忙碌著。
突然,一名曹長指著其中一個剛剛重啟的接收器屏幕,驚恐地喊道:“少佐閣下!”
屏幕上,所有複雜的數據流瞬間消失,隻剩下一行刺眼的紅色亂碼,在短暫地閃爍後,凝固不動:“c7信號中斷——原因:命名權被奪。”
相較於地底世界的驚心動魄,陸九所在的臨時醫館則顯得異常平靜。
他躺在床上,太陽穴上兩個細小的針孔已經結痂,卻依然在隱隱作痛。
這些天,他夜夜都會做同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地站在一個由無數盞燈組成的法陣中央,四麵八方都是看不清麵孔的眼睛,在貪婪地注視著他,審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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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裡有日軍戰敗後遺留的鎮定藥劑,但他一口都未曾服用。
直覺告訴他,那些東西隻會讓他沉淪得更深。
他寧願選擇白桃每日送來的“醒神露”。
那藥露清冽甘甜,飲下後雖不能助眠,卻能讓他的神智在噩夢的侵蝕下,始終保持一絲清明。
第七日夜裡,萬籟俱寂,陸九卻敏銳地察覺到隔壁病房傳來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