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斬斷這遍布全城的鎖鏈,就必須建立一個更大的、足以覆蓋一切的“陣”。
這個“陣”,不靠符咒,不憑蠻力,而是以人心為基,以記憶為梁。
紫金山麓,夜色如墨。
白桃親手清理出一片空地,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的微腥,像是在為一個新生事物準備產床。
八根粗糙的石柱被緩緩立起,按照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卦位,圍成一個不甚規整的圓。
月光下,每一根石柱上都密密麻麻地刻著名字,有些是完整的,有些隻是一個模糊的姓氏或代號,它們都是從那些被銷毀的檔案副本中搶救出來的,是無數個被抹去的“人”的最後痕跡。
在陣法中央,她安置了一個古樸的火盆。
那些從市政廳檔案庫裡偷運出來的“親屬同意書”,那些被認為是賣身契的薄紙,被她一張張小心翼翼地疊成了千百朵白色的紙蓮花,堆滿了火盆,卻遲遲沒有點燃。
她環視著石柱上冰冷的刻痕,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魂靈:“你們簽下的不是賣身契,是守護的誓約。今天,我們來接你們回家。”
話音落下,她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裡麵是八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她走到第一根“乾”位石柱前,屈膝蹲下,將銀針精準地插入石柱基座一個不起眼的微小孔洞中。
針尖沒入,針尾卻連著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絲線,絲線的另一頭,一枚小小的銅鈴懸在半空。
她依次走過八根石柱,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八根銀針,八枚銅鈴,構成了一張無形的網。
山風不知從何處起,吹過林梢,也吹動了那八枚銅鈴。
叮鈴……叮鈴……那聲音初時清脆,繼而變得綿長,如泣如訴,仿佛不再是金石之音,而是無數人在耳邊低語,一遍遍地,固執地,念著自己的名字。
與此同時,南京市政廳的臨時辦事處燈火通明。
陸九提著一個沉重的鉛盒,身後跟著扛著老式錄音機的助手,徑直走進了擠滿中外記者的發布會現場。
閃光燈瞬間將他淹沒。
他沒有理會任何提問,隻是走到台前,將鉛盒打開,裡麵不是什麼機密文件,而是一遝遝泛黃的卡片和幾盤磁帶。
他拿起最上麵一張卡片,對著麥克風,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宣讀:“張李氏,代號肆貳,原籍蘇州,腦波同步率百分之七十八。同步前遺言:俺不識字,俺就想俺娃能吃飽飯。”
他又拿起一盤磁帶,放入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沙啞的電流聲後,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響起:“……我叫王大錘,腦波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點一……他們說,隻要我進去,我妹妹就能去最好的學校……如果我回不來,告訴她,彆哭。”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隻剩下陸九宣讀和錄音機播放的聲音。
他將那些記錄著生命如何被量化、被編碼、被欺騙的“控製檔案”一份份攤開在桌上。
“他們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在用生命保護家人,卻被騙成了沒有思想、沒有過去的刀。”
他拿出打火機,哢噠一聲,橙紅色的火苗在指尖跳躍。
但他沒有立刻點燃那些卡片,而是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震驚或動容的麵孔,沉聲問道:“誰願意替他們記住這些名字?”
短暫的沉默後,一隻手顫抖著舉了起來,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片刻之後,台下數百隻手組成了一片沉默的森林。
陸九點了點頭,他將火焰湊近那堆記錄著罪惡與犧牲的紙張。
火焰升騰,迅速吞噬了那些卡片和磁帶,也照亮了他堅毅的臉龐。
火光中,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記住了,才算活過。”
而在紫金山麓的陣法中心,小梅正盤坐於最後一塊尚未被激活的地語石上。
她的氣息微弱如遊絲,臉色蒼白得像一張宣紙。
過去,她一直在抗拒那些湧入腦海的亡者之聲,那是一種足以將任何活人撕碎的喧囂與痛苦。
但現在,她放棄了所有抵抗。
她閉著眼,任由那洪流般的低語衝刷著她的意識,然後,她開始輕聲回應。
“我知道你,你叫阿福,後街賣豆腐腦的那個。”一個模糊的影子在腦海中閃過,她便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