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並非來自外部,而是源於她自身血脈的深處,像是一根繃緊了太久的弦,終於在無數次撥動後,發出了不屬於當下的回響。
白桃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指尖冰涼。
窗外,清明節前的南京城籠罩在一片奇異的靜默之中。
不是死寂,恰恰相反,街頭巷尾比往常更加“熱鬨”。
家家戶戶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祭祖做準備,紙錢元寶堆積如山,香燭的氣味混合著春日潮濕的空氣,形成一種黏稠的、揮之不去的氛圍。
但這份熱鬨透著一股詭異的整齊劃一。
白桃站在藥廬二樓,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人們在焚燒紙錢時,姿態虔誠,口中卻隻含混地念叨著“先人”、“親人”、“家裡的長輩”。
一連幾天,她走街串巷,豎起耳朵傾聽,竟沒有聽到任何一個具體的名字。
仿佛一夜之間,這座城市所有人的祖先都失去了名姓,隻剩下一個模糊的統稱。
這絕不正常。
記憶是根,名字是魂。
一個人可以忘記樣貌,忘記聲音,但絕不會忘記親人的名字。
這是一種集體性的遺忘,更像是一種集體性的恐懼。
當晚,白桃翻出了祖父白景明留下的那本已經泛黃的《靈樞針經》。
這不是市麵上流傳的版本,而是祖父的手抄本,裡麵夾雜著大量他自己的行醫心得和對天地萬物的觀察。
在書本的最後一頁附錄,她找到了一段幾乎被磨損殆儘的朱砂小字:“香為信使,名是路引。無名之祭,魂不得歸。若舉城皆忘其名,則地脈失衡,生者迷惘,亡者無安。”
魂不得歸……白桃的心猛地一沉。
她終於明白那股從身體深處傳來的拉扯感是什麼了——那是無數迷途的魂魄在呼喚,呼喚一條回家的路。
她不能再等了。
她決定在城東的歸名碑林,舉辦一場“首場真名祭”。
歸名碑林是戰後修建的,上麵刻滿了無數在戰爭中犧牲卻未能歸鄉的將士姓名,是這座城市念力最集中的地方。
她從藥櫃深處取出幾味秘藏的藥材,有提神醒腦的,有安撫心神的,親自守在爐火邊,熬製了一整夜的“醒魄湯”。
湯色清亮,聞之欲醉。
她將湯汁小心地分裝,準備在祭典上兌入祭酒之中。
隨後,她又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用一隻白玉碗收集了碑林石碑上凝結的露水。
她相信,這露水承載著石碑上那些名字的念力。
她要用自己的銀針,蘸取這“英魂露”,在每一個前來參加祭典的後人手心,一筆一畫地寫下其父祖之名,並告訴他們:“今天,讓他們聽見你是誰的孩子。”
與此同時,陸九正穿行在城南的老巷子裡。
他的目標很明確——那些曾經名噪一時,如今卻門戶緊閉的老字號香鋪。
與白桃從“果”上追溯不同,他習慣於從“因”上挖掘。
全城百姓都用香,如果問題出在集體記憶上,那麼作為“信使”的香,必然是第一環。
他走訪了三家,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
老師傅們一個個麵色驚恐,擺著手,連連說不敢再做了。
其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師傅,在陸九遞上一根上好的“利群”後,才哆哆嗦嗦地道出實情。
原來,戰爭時期,他們這些香鋪曾被日軍強征,被迫為對方生產一種特殊的祭祀用香。
沒人知道那香是用來祭拜什麼,隻知道配方詭異,燃燒時會散發出一種讓人頭昏腦漲、心神不寧的氣味。
戰後,有膽大的想複工,結果家裡莫名其妙就出了事,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認了命,隻當這門手藝斷了傳承,誰也不敢再碰,生怕“燒錯香惹禍”。
陸九告彆老人,憑借記憶中的線索,在一家早已廢棄的製香作坊裡找到了新的發現。
作坊的房梁上,掛著一個破損的麻袋,他爬上去,從裡麵倒出了小半袋早已受潮、結塊的香料殘渣。
顏色是詭異的灰褐色,湊近了聞,依舊能感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迷亂感。
他將這些殘渣帶回臨時據點,連夜進行化驗。
結果讓他心頭一凜:殘渣中混有高純度的“迷識粉”與“斷魂草灰”。
這兩種東西單獨使用都隻是普通的致幻草藥,但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再經由焚燒,產生的煙霧能長期、緩慢地侵蝕人的中樞神經,尤其會壓製與情感和記憶相關的腦區。
這正是當年日軍擾亂心智、磨滅反抗意誌的陰毒配方。
這種香,陸九在心裡給它起了個名字——“逆名香”。
然而,就在他準備將樣本封存時,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
由於殘渣受潮嚴重,經過雨水浸泡,一些結塊的邊緣竟然析出了一層極微量的、露珠狀的透明液體。
他小心翼翼地提取了一點,發現其成分竟然與“凝神露”極為相似。
凝神露是一種能激發深層記憶的珍稀物質,與清明時節天地間肅殺又飽含思念的“氣”相合,效果會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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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瞬間明白了。
毒與藥,往往隻在一線之隔。
這“逆名香”的本意是切斷記憶,但在機緣巧合之下,雨水作為一種中和劑,反而催化出了能夠喚醒記憶的東西。
惡之花的果實,竟也能結出善的種子。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形。
清明祭日當晚,歸名碑林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