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廢墟旁的碑林,晨霧尚未散儘。
趙二丫顫抖著舉起一根細長的銀針,針尖蘸著淡黃色的藥水,在冰冷的石碑上,一筆一劃地描摹著自己的名字。
她曾是城南有名的失語者,一場高燒後,喉嚨便像被鎖住了一般,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白桃站在她身側,聲音清冽如山泉:“跟著我念,也跟著你的心念。針是引子,引出你骨子裡的記憶;話是藥引,將這記憶渡回你的四肢百骸。說出來,你才算真正活在這世上。”
“我……我叫……”趙二丫的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摩擦聲,像兩塊生鏽的鐵片在刮擦。
她的手腕抖得厲害,針尖在“丫”字的最後一捺上劃出了一道歪扭的痕跡。
“彆怕,”白桃的聲音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想想誰第一個這麼叫你,當時是什麼情形。”
趙二丫閉上眼,腦海裡翻湧起模糊的碎片。
她看到一個係著圍裙的女人,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衝著院子裡大喊:“二丫!瘋跑啥!快回來吃飯,麵要坨了!”那聲音又亮又脆,像一口剛出爐的銅鑼。
一股熱流猛地從她心口湧上喉間。
“我叫趙二丫!”她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卻完整,帶著哭腔,“我娘說……我娘說我嗓門像銅鑼!”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手中的銀針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針尖描摹過的藥水痕跡竟微微亮起,旋即隱去。
趙二丫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淚水奪眶而出。
她活過來了。
這便是“藥語學堂”的日常。
短短半月,像趙二丫這樣的人,已有十餘位能完整說出自己及家族三代的名諱。
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曾是一段被遺忘或被封鎖的過往。
同一時間的紫金山,夜色如墨。
陸九像一隻無聲的獵豹,穿行在密林之中。
他是這座城市的暗夜巡守,雙眼早已習慣了黑暗。
今夜,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常——在山腰一處早已廢棄的氣象哨所裡,竟有微弱的紅光一閃一閃,規律得如同心跳。
他悄無聲息地潛近,身形與樹影融為一體。
哨所的門窗早已破敗,他從一扇破窗翻入,落地無聲。
紅光的來源,是一座擺在水泥台上的微型燈盞。
燈的形製,赫然是藥王宗“乾位燈”的複製品,但做工粗劣,靈氣全無。
燈罩更是可笑,用的是幾塊褪了色的靛藍布料拚接而成,布料的質地和磨損痕跡,陸九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正是白桃當年在義莊為死者淨身時所穿的長衫碎片。
燈芯並未點燃,紅光來自下方連接的一個古怪機器,上麵布滿了複雜的線路,正中一塊屏幕上閃爍著腦波的模擬圖形。
一陣電流的“滋滋”聲後,一個毫無感情的合成語音從機器中傳出:“白桃已死,新承願者即將覺醒……白桃已死……”
陸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這聲音冰冷、機械,模仿著白桃的音色,卻毫無她言語中的生氣與溫度。
他心中冷笑:“想造一盞假燈,還得先造一個假的我來認證麼?”敵人顯然知道,乾位燈的傳承需要上一代承願者的精神烙印作為鑰匙。
他們這是在用機器模擬白桃的腦波和聲音,試圖欺騙燈的傳承法則,強行製造一個新的“承願者”。
他沒有絲毫猶豫,從腰間的皮囊中取出一隻小瓷瓶,拔開塞子,一股刺鼻的酸腐氣味彌漫開來。
他將瓶中的“腐筋水”精準地傾倒在機器的電路板上。
隻聽一陣“嗤嗤”的輕響,精密的電路瞬間被腐蝕熔斷,紅光與合成語音戛然而止。
做完這一切,他卻沒有動那幾塊靛藍布料。
他撕下其中最不顯眼的一角,塞入懷中。
這布料,是敵人留下的線索,也是他布下的追蹤引信。
深夜的藥語學堂,萬籟俱寂。
白桃坐在燈下,批閱著學生們的“名字筆記”。
每一本筆記上,都用稚嫩的筆觸記錄著他們找回名字的瞬間和與之相關的記憶。
她看得專注,嘴角不自覺地帶著一絲笑意。
忽然,她左手手腕上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疤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紮刺。
這道疤,是她當年為脫離某個龐大組織的控製,毅然對自己施展“截魂針”,自斷與過去聯係時留下的。
此針能斬斷精神上的枷鎖,但也會在氣血中留下永久的印記,每逢外界有相似的強大精神力波動,便會與之共鳴,產生刺痛。
她臉色一白,立刻放下筆,從針囊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通神針”,毫不猶豫地刺入手腕的“列缺穴”,試圖以自身氣血平複這股外來的攪動。
針入穴位,氣血流轉。
就在她閉目凝神的一瞬間,一個微弱、飄忽的聲音,仿佛從學堂院中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裡傳來,直接響在她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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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梅的聲音,那個在戰火中消逝,卻有一縷殘魂依附於乾位燈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