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錘落,地燈三閃,仿佛是這座沉寂已久的城市,在遲來地回應著這個遲來的名字。
當“梅”字的最後一筆刻完,白桃退後一步。
全場一片肅靜。
就在這時,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婦人從人群中走出,她端著一隻粗瓷碗,碗裡盛著幾個青綠色的清明團子,還冒著熱氣。
她顫巍巍地將碗放在碑前,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仿佛在撫摸女兒的臉頰。
“閨女啊……這是你最愛吃的……媽給你帶來了。”她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對著所有人,也對著天地大聲說道:“她叫小梅!我的閨女叫小梅!不是什麼狗屁‘實驗體叁捌’!”
這一聲哭喊,像是點燃了引線。
全場靜默之後,是如海嘯般的悲傷與行動。
數百人陸續上前,他們獻上的不是香燭紙錢,而是各式各樣的東西。
一個男人放下一個撥浪鼓,哭著說這是他兒子周歲時沒來得及送出的禮物;一個年輕女孩獻上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毛衣,那是她姐姐親手織的;還有人帶來了糖果、玩具、磨損的課本、甚至是一碗陽春麵……
祭品越堆越高,漸漸在碑前形成了一座五彩斑斕的“名字之山”。
每一件物品,都代表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被記住的故事。
碑林的風波很快傳到了臨時市政府。
陸九沒有等待,他帶著一份《真名錄》的副本,直接找到了負責民政的官員。
那官員官僚地打著哈哈,說什麼“特殊時期,百廢待興,這種沒有官方文件支持的‘民間行為’,不好貿然納入地方誌”。
陸九沒有與他爭辯,隻是冷靜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錄音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滋滋的電流聲後,一個女人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訴聲充滿了整個辦公室。
“……我簽……我簽還不行嗎……隻要我兒子能活下去,我……我願意從今天起就變成‘張氏’,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讓他記得……讓他記得我叫荷花……我叫荷花啊……”
哭聲戛然而止。
辦公室裡落針可聞。
那名官員臉上的敷衍笑容僵住了,他額頭滲出冷汗,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段錄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他官僚的外殼,讓他直麵那段曆史中最不堪的罪惡。
三日後,臨時市長親自來到歸名碑林。
他沒有發表長篇大論,隻是在肅穆的石碑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宣布,即日起,市政府將全力配合,正式啟動“金陵名譽恢複工程”。
當晚,月色如水。
白桃獨自坐在碑林裡,翻開那本已經厚重不少的《真名錄》首卷。
她看著一頁頁的名字和故事,直到最後一頁。
那是一張空白頁,特意留下的。
一陣清風拂麵而來,帶著草木與泥土的混合氣息。
她抬起頭,月光下,一座座石碑輪廓分明,靜默地守護著沉睡的城市。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無數淡淡的人影,在碑林間穿梭,他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屬於自己的那一塊石碑,臉上帶著釋然的微笑。
她從懷中取出那把銀針形狀的鑰匙,蘸了蘸隨身攜帶的墨水,在那空白頁上,寫下了最後一行字:
此錄無終章,因人名永續。
筆落之時,無人察覺到,在碑林地底深處,那顆維係著金陵地脈的心跳水晶,光芒陡然大盛。
光華如水銀般流轉,沿著錯綜複雜的地下脈絡,精準地巡遊過古老的八方卦位,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無聲地守護著這座終於學會重新呼喚彼此名字的城市。
做完這一切,白桃收拾好東西,準備返回庇護所。
剛走出碑林不遠,一個漢子便迎了上來。
是老王,一個孩子的父親,那孩子曾患急症,是白桃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老王手裡拎著一隻處理乾淨的野兔,執意要塞給白桃,被她婉言謝絕了。
“白桃醫生,您就收下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老王漲紅了臉,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憋了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您不光救了我娃的命……您……您做的這些事……”
他回頭望了一眼月下的碑林,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敬畏。
“現在城裡的人都在說……”老王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一股異樣的激動,“他們說,您不是凡人。您是……是老天爺派下來,拯救我們這些孤魂野鬼的……”
白桃聞言,心中驀地一沉。
她感受到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比麵對任何敵人都更沉重的寒意。
這股寒意,源自人們眼中那漸漸燃起的、名為“信仰”的狂熱火焰。
喜歡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請大家收藏:()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