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狂熱的火焰並未灼傷白桃,卻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涼意。
神壇是世界上最華麗的囚籠,一旦坐上去,便再也下不來。
她不是來做神隻的,她是來喚醒人的。
果然,沒過兩天,城中幾位頗有聲望的鄉紳便聯袂找到了她和陸九。
為首的錢鄉紳一臉諂媚,躬著身子,言辭懇切:“白桃姑娘,您是活菩薩,是藥王轉世!是您和九爺把咱們從失語的噩夢裡救了出來。我們商量著,想在鐘樓的廢墟上為您建一座‘藥王祠’,塑您的金身,讓全城百姓日夜供奉,祈求您的庇佑。”
陸九眉頭一皺,剛要開口,白桃卻抬手製止了他。
她靜靜地看著錢鄉紳,目光清澈而銳利,仿佛能看穿他那點借機斂財、收攏人心的小算盤。
“錢鄉紳,”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若應了,那日後城裡再有孩童忘了名字,是不是也要來跪我、求我?”
錢鄉紳一愣,忙道:“那是自然,您……”
“那他們是求我,還是求自己?”白桃打斷他,“我能聽懂地底的聲音,是因為我恰好記得那種方法。但名字,是靠你們自己喊出來的,是靠父母、親人、朋友一聲聲喚回來的。我不是神,我隻是一個記得怎麼喊彆人名字的人。”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堂裡回響,每一個字都像針,刺破了那層虛妄的狂熱。
鄉紳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白桃走到窗邊,望向遠處鐘樓的殘骸,那片空地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她緩緩開口:“我不需祠堂,更不要金身。若真要在那建些什麼,就建一座亭子吧。”
“亭子?”眾人愕然。
“一座無名亭。”白桃的眼神悠遠,“四麵透風,不設門牆。亭子的四壁,可以請全城的石匠來,把那些我們從地語中找回的、卻已無法考證主人是誰的姓氏殘片,全都刻上去。亭頂開一個天窗,讓雨雪可以落進來,讓風聲可以在其中呼嘯。”
她轉過身,看著眾人困惑的臉,輕聲說:“讓風雨也來聽聽這些名字。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知道,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埋藏了多少被遺忘的魂。他們不是神,他們也曾是活生生的人。”
一番話說完,滿室寂靜。
陸九看著白桃的側影,他原以為她會用更強硬的方式拒絕,卻沒想到她用一種更宏大、更悲憫的方式,將人們對她個人的崇拜,引向了對所有逝者的追思。
這比單純的拒絕,高明了何止百倍。
自此,城中再無人提建祠塑金身之事。
一座簡樸而莊重的“無名亭”,在鐘樓的廢墟上緩緩成形。
日子一天天過去,磐城在廢墟上頑強地重生。
陸九帶著人手巡視城西的重建進度,那裡曾是受災最嚴重的區域之一。
街道漸漸恢複了生氣,新砌的牆壁還帶著泥土的濕氣,孩童的笑鬨聲取代了往日的死寂。
拐過一個街角,一陣若有若無的香火味飄入鼻中。
陸九循味望去,隻見一家新開的雜貨鋪門口,支著一個簡陋的小香案。
他的腳步猛地一頓,瞳孔微微收縮。
香案上,赫然擺著兩個粗糙的泥娃娃,一男一女,捏得歪歪扭扭。
可那神態,卻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模仿誰。
男娃娃的胸前貼著張紅紙,上書“九爺”二字;女娃娃旁邊則寫著“白桃姐”。
兩個泥娃娃中間,供著一小撮銀針和一根紅蠟燭。
“這是什麼?!”陸九身邊的護衛厲聲喝道,便要上前砸了這“傷風敗俗”的東西。
“彆動。”陸九沉聲攔住他。
店鋪老板是個瘦小的中年人,聞聲嚇得一哆嗦,趕緊跑出來,點頭哈腰地說:“九爺,九爺您彆生氣。這……這是‘地語雙仙’,是我們老百姓自己琢磨出來的,專管‘找回丟了的名字’。”
陸九的臉色陰沉如水。
又是這一套。
從“藥王祠”到“地語雙仙”,這些愚夫愚婦,總想著把一切都變成神神鬼鬼的東西。
他正欲開口申斥,製止這種荒唐的祭拜,眼角餘光卻瞥見一個身影。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顫巍巍地跪在香案前,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她的臉上滿是皺紋,眼中卻閃爍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期盼。
“求二仙保佑……求白桃姐和九爺顯靈,讓我老婆子今晚做個夢,夢見我娘……我隻想再聽她喊我一聲‘蓮姐兒’……就一聲……”
老婦人說著,渾濁的淚水滾落下來,重重一個頭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陸九那即將出口的嗬斥,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堵在了喉嚨裡。
他看著那個卑微的、隻為一個名字而祈求的老婦人,心中最堅硬的地方,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想起了白桃的話:“我隻是一個記得怎麼喊彆人名字的人。”
或許,這些百姓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神。
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寄托,一個能讓他們相信“名字”可以被找回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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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兩個可笑的泥娃娃,能讓這位老婦人夢回童年,再聽一聲“蓮姐兒”,那它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又有什麼重要呢?
陸九沉默了片刻,最終揮了揮手,帶著人默默轉身離去。
他心中那點不快與煩躁,竟在這一刻悄然釋然。
信仰若能助人記起自己是誰,那它便是這世上最真實的道。
不久後,歸名碑林也出現了新的景象。
那片由無數小石碑組成的林地,成了磐城人精神上的聖地。
每逢初一、十五,總有許多孩子聚集在碑林入口處,圍著那塊刻有“小梅”二字的石碑,用稚嫩的童聲唱著一首新編的歌謠:
“小梅姐姐會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