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將那些被塵埃掩埋的名字,一個個,親手喚回人間。
次日清晨,城西那座久已無人問津的無名亭,竟出人意料地聚起了人氣。
白桃召集了三路人馬:一是藥王堂的老學徒,他們對藥理、人體血脈的熟悉,是此事的根基;二是城中退休的檔案管理員,一位姓錢的老先生,他有一雙能從最雜亂的字跡中辨認出筆畫走向的火眼金睛;三是街頭巷尾最負盛名的說書人,他的嗓子,能將最平淡的名字念出千鈞之力。
一個簡陋的“喚名學堂”就此開張。
沒有牌匾,沒有學費,唯一的學具是積年的卷宗、一遝宣紙、和白桃隨身攜帶的銀針匣。
“此法,名為‘血潤字顯’。”白桃的聲音清冷而堅定,她撚起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對著一位自告奮勇的老學徒,“源自我藥王宗一門驗毒之術的反向應用。古時權貴所用鐵墨,為防篡改,常混入微量秘藥。而血液中的某些獨特成分,恰能與褪色的墨跡產生反應,使其重現。”她口中的“獨特成分”,便是生物堿,但這等深奧原理,她隻化作最樸素的語言,“我們的血,能喚醒沉睡的字。”
她熟練地刺破學徒的指尖,一滴飽滿的血珠沁出。
白桃引著他的手,將血滴精準地落在了一張泛黃戶籍冊頁上模糊不清的名字處。
眾人屏息凝神。
那滴血仿佛擁有生命,在宣紙的纖維間緩緩洇開,所過之處,原本淡不可見的墨痕竟像是被注入了靈魂,由虛轉實,由淺變深。
一個歪歪扭扭的“張”字,率先掙脫了時光的枷鎖,清晰地浮現在眾人眼前。
“張……”錢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鏡,湊上前去,一字一頓地辨認,“張……鐵山!”
仿佛一道驚雷。
人群中,一個佝僂的老婦人渾身一顫,捂住了嘴,淚水瞬間決堤。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亭子內外,自發趕來的百姓排起了長隊。
一根銀針,一滴血,一個名字。
每一次顯現,都伴隨著或壓抑或激動的抽泣。
這不僅是複原字跡,更是在打撈一個個沉沒的家庭,一段段被強行抹去的記憶。
日暮時分,三十七個湮滅的名字,重現天日。
說書人清了清嗓子,立於亭中石階之上,用他那走街串巷、傳遍全城的嗓音,將這三十七個名字,一一高聲誦讀。
那聲音混合著百家姓氏的悲歡,穿過亭簷,掠過枯枝,聲浪之大,竟驚飛了棲於簷角的一排寒鴉,它們撲棱著翅膀,發出淒厲的叫聲,仿佛也在為這些遲來的歸魂而哀鳴。
與此同時,城北。
陸九的新線索將他引至一片荒蕪的凍土,這裡曾是戰俘收容所的洗衣房。
根據檔案,正北坎位,五行屬水,正是此地。
寒風如刀,他一鏟一鏟地破開堅硬的土地,金屬的撞擊聲在空曠中顯得格外刺耳。
終於,一聲沉悶的鈍響,鐵鏟觸及了硬物。
他俯下身,撥開凍土,一口鏽蝕得不成樣子的鐵箱顯露出來。
箱子沒有上鎖,鉸鏈早已爛掉。
陸九用力掀開,一股混合著黴味與化學藥劑的刺鼻氣味撲麵而來。
箱內沒有金銀,隻有層層疊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囚服碎片,足有數百件之多。
他拿起一片,發現是衣領的部分。
上麵似乎曾有過字,但被洗滌得隻剩下最模糊的印記。
他眉頭緊鎖,腦中飛速閃過一條審訊記錄——日軍為清除戰俘身份標識,曾大量使用一種酸性極強的皂粉。
酸液,正是鐵墨的天敵。
一個念頭閃過,他立刻將這些布片小心翼翼地收攏,帶回了據點。
白桃聞訊趕來,看到這些布片,隻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她取來昨夜為安撫城中受驚百姓而熬製的“護魄湯”,這方子以甘草中和百毒,阿膠固本培元,龍骨鎮心安神,藥性最為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