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下的蠟片發出了輕微的嗡鳴,緊接著,罐中所有的蠟片仿佛都活了過來,一同震顫。
無數個聲音,從那些薄薄的蠟片中掙脫而出,重疊在一起,彙成一片嘈雜而悲傷的低語,在房間裡回蕩。
“我不想叫金昊了……求求你,我兒子明年要考公職,不能有任何汙點……”
“我們一家早就改姓了,現在的生活很好,求你們彆來打擾……”
“登報?不!絕對不行!我們會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就當我們已經死了吧!”
聲音裡沒有英雄的慷慨激昂,沒有烈士的視死如歸,隻有普通人最真實、最卑微的恐懼與懇求。
那些曾經響亮的名字,如今成了他們想要拚命甩掉的枷鎖。
這一下,整個藥廬都炸開了鍋。
“必須公布!全部公布!”年輕的學徒們義憤填膺,“這是曆史!我們有責任還那些被遺忘的英雄一個清白!”
“清白?”一位在此處幫忙整理檔案的退休檔案員,顫巍巍地站起身,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悲哀,“清白不應該踩著活人的喘息和眼淚鋪路。他們也是受害者,他們的後代是無辜的!”
爭吵聲愈演愈烈,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白桃揮手讓眾人散去,獨自一人拿著那些蠟片,走進了後院的無名亭。
夜深人靜,月涼如水。
她取出一根消過毒的銀針,刺破指尖,殷紅的血珠沁出。
她想試試,用自己的血,去複寫一個名字,會發生什麼。
她從那些聲音中,記住了一個女子的名字,那聲音哀婉淒切,令人心碎。
她蘸著血,在白色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女子的全名。
當寫到最後一個“貞”字時,血字在紙上緩緩浮現,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就在她即將落下最後一鉤的刹那,指尖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原本溫順的銀針針尖,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誌,猛地向旁邊一偏,避開了那最後一筆!
無論白桃如何用力,針尖都執拗地拒絕落下,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抗拒著這個名字的完整。
她猛然僵住,腦海中轟然響起一句祖上傳下的訓誡:“血認主,若拒顯,則止。”
原來,連她的身體,她的血脈,都在遵循著“待心自發啟”的原則,都在選擇是否要承認、是否要強行喚醒這個名字。
她終於徹底明白了。選擇權,從來都不在她手上。
第二日,白家藥廬外立起了一塊新的牌匾——“靜名閣”。
白桃公布了所有八方存檔的位置,但立下了一個規矩:任何人都可以在此查閱資料,但若想開啟任何一份封存的檔案,看到那個完整的名字,申請人必須親筆簽押,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與檔案主人的關係,以示自願承擔這份記憶。
規矩公布的第一天,閣外門可羅雀。
直到傍晚,才有一個身影顫巍巍地走來。
竟是數日前,曾在無名碑林獨自祭掃的那位老農。
他佝僂著背,走進靜名閣,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掙紮。
他拿起筆,在登記冊上,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了“金昊”兩個字。
可剛寫完,他又像是被燙到一般,拿起旁邊的布巾,遲疑著,一點點將那未乾的墨跡抹去。
他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惶恐與不舍,喃喃自語:“今天寫了……明天,我還能做個讓我孫子驕傲的平常爺爺嗎?”
白桃沒有催促,隻是默默地為他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輕聲說:“名字就擱在這兒,它不會跑。您什麼時候想喊它了,再來拿也不遲。”
老農捧著熱茶,滾燙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他最終沒有簽名,隻是在門口靜靜地坐了很久,然後轉身離去。
然而,他的到來仿佛一個信號。
夜幕降臨時,靜名閣的門外,不知何時開始,竟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沉默的中年人,甚至還有被父母帶來的、懵懂的少年。
沒有人喧嘩,沒有人交談。
月光斜斜地照在長長的門檻上,內外一片寂靜。
隊伍緩緩地移動著,閣內隻聽得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細密如春夜的細雨,悄然無聲地浸潤著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
白桃站在閣內,看著登記冊上一行行多起來的簽名。
她發現,每一個簽下的名字,每一份被開啟的申請,都並非孤立的存在。
當某個坎位的名字被認領時,遠在離位的某個看似不相關的記述,仿佛也隨之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
這些來自八方的線索,在人們主動的選擇下,正以一種她前所未見的方式彼此呼應,勾連成片。
她忽然意識到,祖父留下的不僅僅是八個地點的謎題。
一張散落九州、破損不堪的古老圖譜,正在她的眼前,隨著每一個名字的歸位,一筆一劃,緩緩地重新顯現出它最初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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