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衛領命而去,腳步匆忙。
靜謐的審訊室內,那名俘虜被綁在鐵椅上,頭顱低垂,仿佛一尊失去魂魄的雕像。
他自蘇醒後便一言不發,無論周硯如何盤問,都隻是沉默,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深井。
不多時,鎏金鏤空香爐被送了進來,一縷極細的青煙嫋嫋升起,帶著深沉而奇異的木質香氣,迅速彌漫開來。
這並非尋常安神香,而是白桃以多種稀有藥材秘製,能穿透心防,誘人神思恍惚。
緊接著,她取出一隻巴掌大的銅磬,以檀木槌在邊緣輕輕一敲。
“嗡——”
一聲低沉悠長的鳴響,頻率極低,幾乎不為常人耳朵所察,卻仿佛直接敲在人的神魂之上。
銅磬的共振與熏香的藥力交織在一起,俘虜緊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似乎陷入了某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白桃走到他身後,從隨身針囊中拈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看準他頭頂的百會穴,指尖輕撚,銀針無聲刺入。
俘虜的身軀猛地一震,一直緊閉的嘴唇終於張開。
然而,他發出的聲音卻讓在場的周硯和幾名護衛悚然一驚。
那是一個無比熟悉,甚至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的嗓音——陸九的聲音,分毫不差。
“乾井歸位,丙三待命。”
俘虜用陸九的語調,清晰地吐出這句沒頭沒尾的指令。
白桃麵沉如水,沒有打斷他。
她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名字……毫無意義。”俘虜繼續用那模仿的聲音說著,語氣裡帶著一種冰冷的狂熱,“英雄的碑文下,埋葬著多少被遺忘的枯骨?我們不是在抹去記憶,我們是在擦亮記憶。那些被粉飾的‘虛假英雄’,才是真正該被遺忘的汙點。我們要重建的,是一個乾淨的、沒有謊言的記憶之城。”
“你們是誰?”白桃冷聲問道。
俘虜的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聲音依舊是陸九的腔調:“我們是‘守憶人’。”
話音剛落,他猛地咬向舌根。
白桃早有防備,手腕一翻,另一根銀針已精準地刺入他的下關穴,讓他下顎瞬間麻痹,無法動作。
但俘虜眼中最後的光彩已經熄滅,顯然是通過某種方式自行斷絕了生機。
另一邊,陸九正把自己關在中統的舊檔庫裡。
嗆人的塵埃與紙張黴變的氣味中,他瘋狂翻閱著那些泛黃的卷宗。
“守憶人”這個名號,給了他一個模糊卻致命的方向。
終於,在一份標記為“絕密·已銷毀”的檔案殘頁裡,他找到了線索。
抗戰初期,軍中確曾有過一支名為“淨史”的秘密小組。
他們主張“淨化曆史”,認為過多渲染悲情與犧牲會拖垮民族的鬥誌,應當隻保留那些光輝、勝利的記憶,以此鑄就鋼鐵般的國民精神。
然而,該小組因手段愈發極端,甚至開始暗中篡改陣亡將士的檔案、抹去“不光彩”的敗仗記錄,最終被高層強行解散,所有成員不知所蹤。
檔案末尾,附著一張殘破的小組核心成員合影。
當陸九的目光落在正中央那人身上時,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那是一個麵容清臒、眼神冷峻如刀的中年人,哪怕在模糊的黑白照片裡,那雙眼睛也透著一股看透世事的銳利與決絕。
沈既濟。
當年“影橋”計劃的最初提案人,也是將陸九從街頭孤兒一手提拔、傾囊相授的授業恩師。
陸九死死盯著照片上那雙眼睛,過往無數個日夜的教導、訓練、叮囑,此刻都化作了穿心利刃。
他終於明白,這場席卷全城的記憶風暴,不是一場簡單的陰謀,而是他的師父,對他這個最得意的徒弟,發起的一場關於信念的終極審判。
消息傳回,白桃立刻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員。
會議室的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從現在起,”白桃的聲音清冷而決斷,“暫停所有‘血引’的投放。另外,將陸懷安先生的那份血紙,用漆匣密封,存入藥櫃最深處的丙字號格,任何人不得擅動。”
眾人一驚,這意味著他們放棄了最有效的反製手段。
“井裡的聲音,不可不聞,但絕不可信。”白桃環視眾人,用一個他們都能理解的比喻解釋道,“就像中醫的望聞問切。‘聞’,是聽其聲,聞其味。井裡的聲音,就是這座城的咳聲。我們可以通過它,分辨病情的虛實變化,但絕不能僅憑一聲咳嗽,就斷定病根所在。”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立一條新規矩:名字可喚,但不得信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