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堅硬的觸感,仿佛是一道來自過去的讖語,順著陸九的指尖,一寸寸鑿開他被精心構建的認知壁壘。
他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灼傷了一般,視線死死鎖在那本攤開的《影橋計劃手劄》上。
燈火搖曳,沈既濟那熟悉的朱砂批注,此刻看來卻字字猩紅,如同一張張咧開嘲諷的嘴。
他幾乎是憑著一種本能,再次翻動書頁。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是虔誠的研讀,而是狂躁的搜尋。
指腹粗暴地劃過紙麵,發出沙沙的聲響,終於,在一頁論述“忠誠置換”的章節夾縫中,一張薄脆泛黃的紙片飄落下來。
那是一張藥方。
紙質已經朽化,邊緣殘破,墨跡卻依舊清晰,三個古樸的篆字標題直刺眼簾——歸藏湯。
陸九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認得這三個字。
更讓他遍體生寒的,是下方的兩行小字主治:魂不舍守,妄認他名。
“妄認他名……”他喃喃自語,一股熟悉的、帶著草木苦澀的藥味,跨越了十數年的光陰,猛地從記憶深處翻湧上來,直衝喉頭。
少年時代,每個月的十五,他都會被師父以“體弱需固本培元”為由,灌下一碗漆黑如墨的湯藥。
那味道,他到死都忘不掉。
原來,那不是為了強健他的體魄,而是為了模糊他的過往,侵蝕他的自我,讓他從根源上忘記自己是誰,從而心安理得地接受那個代號,接受“任務即是命運”的信念。
沈既濟,他的師父,從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用藥物這柄最溫柔的刀,一刀刀削去他的本來麵貌,將他雕琢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砰!”陸九一拳砸在桌上,手劄劇烈跳動,那張輕飄飄的藥方卻紋絲不動,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一個既定的事實。
他抓起藥方,轉身衝出書房,徑直闖入白桃和周硯所在的偏廳。
白桃正在擦拭她的銀針,周硯則對著一張舊地圖凝神思索。
見陸九滿麵煞氣地闖進來,兩人都是一愣。
陸九沒有廢話,將那張藥方拍在白桃麵前的桌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沙啞:“我不是來找師父的。”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我是來找那個,把我變成工具的人。”
白桃的目光從他扭曲的麵容移到那張藥方上,隻掃了一眼,臉色便沉了下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方“歸藏湯”的真正用途,在古法醫道裡,它有一個更陰毒的名字,叫“換魂散”。
夜色如墨,三道身影鬼魅般潛入了京城西北角的一片荒園。
這裡是沈既濟發跡前的故居,早已荒廢多年,隻剩下斷壁殘垣在月光下投出猙獰的剪影。
周硯根據檔案資料,領著他們繞過倒塌的正屋,直奔後院那口早已乾涸的枯井。
井旁,一塊斷成兩截的石碑斜斜地插在雜草叢中,上麵依稀可見幾個大字:“乾元亨利貞”。
這本是《易經》乾卦的卦辭,象征天道運行的初始與終結,但此刻,代表“結果與堅守”的“貞”字,卻被人用利器狠狠鑿去,隻留下一個醜陋的缺口。
“他親手否定了結局。”周硯低聲道,“或者說,他不希望這個局有結局。”
白桃沒有作聲,她蹲下身,從隨身的皮囊中取出一枚細長的銀針,在那缺口處輕輕刮搔,將一些比塵埃還細的石屑小心翼翼地掃入一個油紙包。
緊接著,她的目光落在了井壁上那些深綠色的苔痕上。
她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拈起一片,湊到眼前,另一隻手裡的微型電筒光束聚焦於上。
“這裡有東西。”她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將那片苔痕放在一塊平整的石板上,用銀針尖端撥開表麵的濕滑部分,露出了下麵比發絲還細微的刻痕。
陸九和周硯立刻湊了過來,隻見那刻痕在光下勉強可以辨認,歪歪扭扭,拚出了八個字:“丙四歸位,待主喚名。”
“丙四……”陸九瞳孔一縮,這是“聽蠱人”的編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