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穿過藥堂的門縫,帶不走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那記無聲的哀鳴仿佛還回蕩在每個人的耳蝸裡,比任何尖叫都更刺骨。
白桃站在這片寂靜的中央,眼神清冷如冰。
她沒有理會身旁周硯關切的詢問,徑直走向藥堂深處的靜室。
這裡是她研究疑難病症的地方,此刻,卻要變成一座審判靈魂的祭台。
《千金方·情誌篇》有載:“肝泣為淚,心悲為聲。”悲傷的根源在於心,而眼淚,是心緒最誠實的顯化。
她要驗證的,正是這種誠實。
“取銅鏡八麵,上等薄絹八匹,青黛水一甕。”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藥堂的弟子們立刻行動起來,不敢有絲毫怠慢。
很快,八座“淚鏡台”在靜室中依八卦方位設好。
銅鏡被擦拭得光可鑒人,上麵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絲絹。
“你們,”白桃看向幾名心性堅韌的弟子,“凝視鏡中自己,回想此生最痛之事,至親離彆之景。不必壓抑,任由淚水落下。”
弟子們依言坐下,室內再度陷入沉寂,隻有壓抑的呼吸聲。
很快,便有年輕弟子雙肩聳動,眼眶泛紅,一滴滾燙的淚珠砸落在鏡前的薄絹上。
白桃親自上前,拿起一旁的青瓷噴瓶,將裡麵的青黛水均勻地噴灑在淚痕處。
那滴淚痕在青黛水的作用下,迅速暈開,像一朵淡藍色的墨菊,邊緣散成無數細小的星點。
“心真。”白桃淡淡吐出兩個字。
接連幾名弟子測試下來,淚痕皆散如星點。
直到她親自拿起從陸家老宅帶回的那個密封琉璃瓶。
瓶中,幾縷微不可見的霧氣正緩緩浮動,那是從地窖裡收集的空氣樣本,是那團灰絮散發出的能量殘跡。
她沒有用人做媒介,而是直接將那霧氣引到一塊獨立的淚鏡台上。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並非自己的至親,而是陸九七歲那年,抱著母親冰冷的身體,哭到失聲的畫麵。
那是陸九最深、最痛的記憶,也是他心防最脆弱的一點。
一滴清淚,並非為自己而流,悄然滑落,滴在正對著霧氣的絹麵。
她噴上青黛水。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滴淚痕並未散開,反而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其中的青黛顆粒高速旋轉、彙聚。
絹麵上的藍色痕跡扭曲、拉長,最終竟自行拚出了四個猙獰的符咒狀大字——丙八統禦。
字跡成型的瞬間,“滋啦”一聲,薄絹中心焦黑一片,迅速龜裂,仿佛被烙鐵燙穿。
一股混雜著悲傷與惡意的焦糊味彌漫開來。
白桃的臉色冷到了極點。
她一字一頓,聲音裡淬著寒冰:“他們在用彆人的悲傷,養自己的名字。”
另一邊,陸九卻執意要再回地窖。
他說,他必須親眼再看一次,有些事,不弄明白,他寢食難安。
“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回去就是送死。”白桃攔住他。
“我清醒得很。”陸九的眼神異常執拗,“它用我的聲音說話,用我熟悉的麵孔示人,它在挑釁我,也在試探我。如果我不去,就證明我怕了。”
白桃知道勸不住他。
這個男人骨子裡的驕傲,不允許他像個懦夫一樣躲在後方。
她沉默片刻,取出一套銀針:“我可以讓你去,但必須按我的方法。”
她不由分說,捏住陸九的下頜,兩根纖長的銀針精準刺入他眉心的“神庭”與頭頂“本神”二穴。
針尾輕顫,她將一管微量的“安魄湯”順著針身緩緩注入。
藥力溫和而堅定地滲入經絡,仿佛為他搖搖欲墜的神識築起一道壁壘。
“這個帶上。”她遞給他一個錦囊,裡麵是特製的閉識香,能暫時封閉人的部分感官,減少外界精神汙染的侵入。
“記住,隻看不聽,不要與它有任何交流。”
陸九接過香囊,點了點頭,轉身沒入夜色。
地窖的門被再次推開,那股熟悉的陰冷混雜著腐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正中央的陶甕中,那團灰絮依舊懸浮著。
這一次,它的麵容已經完全變成了陳小滿臨死前的模樣,絕望、痛苦,栩栩如生。
陸九的心猛地一抽。
突然,那張屬於陳小満的臉動了,嘴唇開合,發出的卻是他自己少年時清朗的聲線:“你記得嗎?七歲那年,在巷子口,你說你不想當鬼……可你看看現在,你比鬼還忙。”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錐子,精準地紮進陸九最柔軟的記憶深處。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攥緊了拳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不需要你提醒我做過什麼。”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旁邊那六口原本寂靜的陶甕,蓋子邊緣同時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
液體滴落在地,沒有散開,反而像有生命般互相吸引、彙流,在冰冷的地麵上蜿蜒蠕動,最終彙成一行觸目驚心的濕字:
“你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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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後退一步,轉身衝出了地窖。
當他帶著那黑色液體的樣本回到藥堂時,白桃的臉色比他更難看。
經過連夜分析,結果令人不寒而栗。
“這是……腦脊液的混合物。”白桃的聲音有些乾澀,她指著顯微鏡下的影像,“裡麵混有微量的記憶提取劑,還有這個……”她切換了另一份報告,“dna片段,經過比對,與檔案庫裡你少年時期的醫療檔案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