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的疑問像一顆投入靜水深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並非恐懼,而是一種冰冷的、洞徹底蘊的清明。
白桃的目光掠過他風塵仆仆的臉,最終落回那幅巨大的離卦圖上。
朱砂血墨勾勒出的線條在晨光中仿佛燃燒的火焰,附著於大地,既給予光明,也揭示陰影。
“他們不是要人去聽,而是要製造一種‘回聲’。”白桃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如金石落地,“想象一下,同一時刻,三百個人,在全國不同的城市,通過廣播,用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著一模一樣的話。對於那些信息閉塞、內心惶惶的普通人來說,那是什麼?”
她沒有等陸九服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不是三百個聲音,而是一個聲音在三百個地方同時響起。它會像神諭,像天啟,像一種不可抗拒的‘共識’。他們要的不是說服,而是用這種鋪天蓋地的‘統一回聲’,直接覆蓋、抹殺掉所有雜音,讓人們誤以為這就是‘全民的認同’,是唯一的真相。”
這番話讓陸九這個見慣了詭詐手段的特工,也感到一陣背脊發涼。
這比任何一次暗殺或爆破都來得陰毒,它直接攻擊的是人的認知根基。
白桃深吸一口氣,轉身快步走向內室。
片刻之後,她捧出一個沉重的紫檀木匣,匣子邊緣有被烈火燎過的焦黑痕跡。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並非什麼金玉珠寶,而是一卷殘破的地圖,正是祖父白景明留下的《遺訓》焦邊圖。
這張圖,他們研究過無數次,上麵的金陵卦象圖早已爛熟於心。
但此刻,白桃的注意力卻完全集中在那一圈不規則的焦黑邊緣上。
她取出一根最細的銀針,針尖在酒精燈上燎過,隨即輕輕挑起地圖邊緣的一點炭屑,那炭屑細如塵埃。
她將這微不足道的黑色粉末放入一隻盛滿清水的白瓷碗中。
陸九和不知何時進來的周硯屏息凝神地看著。
炭屑在水麵散開,起初隻是混濁了一小片,但很快,奇跡發生了。
那些看似無序的黑色顆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在清水的張力下,漸漸凝聚、延展,最終在碗底的水麵上,勾勒出幾不可見的、淡淡的灰色水印。
那是一幅全新的圖案。
以金陵為中心,八條纖細的輻射線,如蛛網般射向遠方,每一條線的末端,都標注著一個模糊的字樣。
白桃的指尖蘸水,輕輕點在其中一條線上,湊近了仔細辨認。
“《素問·藏氣法時論》。”她低聲念出,隨即又移向另一條線,“《靈樞·本神》……《傷寒雜病論·序》……”
八條線,八個古醫籍的篇名。
它們指向的城市,正是津浦線、平漢線沿途的戰略要地。
白桃的眼中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那是一種混合了憤怒與徹悟的光芒。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陸九:“我明白了。他們不僅僅是要製造回聲,他們要讓所有‘傳統’,都變成他們的回聲。這些醫書典籍,是我們的根,他們要把毒種在根上!”
“終聲計劃”的真正目的,是篡奪文化解釋權。
他們要用這些偽承願者,以各地醫者的身份,用所謂“古籍新解”的名義,將他們的歪理邪說包裝成傳承千年的智慧,從根子上汙染整個中醫體係。
陸九的眼神瞬間變得如刀鋒般銳利。
他明白了,這一戰,比任何一次護寶都更關鍵。
寶物丟了可以再尋,可文脈斷了,人心亡了,就什麼都沒了。
“下關碼頭三號倉庫,”他沉聲說道,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我帶人去。”
“不止是摧毀,”白桃叫住他,“我要知道,他們如何做到讓三百個人發出‘同一種’聲音。”
是夜,月黑風高。
下關碼頭的江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