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密報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在金陵偽政府的高層迅速暈開一圈恐慌的漣漪。
僅僅一日之後,一張由偽司法部和內政部聯合簽發的《戰時文墨統管令》便以最快的速度張貼在了南京城的街頭巷尾。
法令條文嚴苛無比,即日起,淪陷區內所有紙張、筆墨、印刷器械收歸“統製”,民間嚴禁任何形式的私印、傳抄非官方審定之出版物,違者將以“思想擾亂罪”從重論處。
消息通過周硯安插在文書處的眼線,連夜送回了白公館。
周硯拿著電報譯文,手心沁出冷汗,敵人這是要釜底抽薪,將他們賴以生存的“紙”與“筆”徹底奪走。
他衝進白桃的書房時,她正臨窗而立,手中把玩著一個古樸的青銅淺盤。
那盤子不過巴掌大小,內壁光滑如鏡,底部卻陰刻著一圈細密的八卦紋路,正是白家祖傳,專用於解讀焚稿餘灰的“燼語盤”。
“桃姐,你看!”周硯將譯文遞上,“‘清靜計劃’徹底發動了,他們要斷掉我們所有的紙!”
白桃接過譯文,平靜地看完,臉上竟無半分憂慮。
她轉過身,從一個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片焦黑卷曲的紙塊,那是她特意囑托從湖南醫館火場廢墟中帶回的殘骸。
她將焦紙輕輕放入燼語盤中,又取過一旁盛著艾灰水的小噴瓶,對著盤中均勻噴灑。
霧氣氤氳,盤中的灰燼仿佛被賦予了生命,隨著濕氣緩緩翻騰、舒展。
奇妙的景象發生了,在濕潤的灰燼表麵,竟漸漸浮現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痕,像是有人在生命最後一刻用儘全力刻下的遺言。
周硯湊近了,屏住呼吸辨認:“……他們……不怕火……怕的是……沒人抄。”
短短幾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周硯心上。
犧牲的同道在烈火中留下的,不是仇恨,不是訣彆,而是一句直指敵人軟肋的箴言。
“好。”白桃輕聲說道,聲音裡有一種冰雪初融的清亮,“那就讓他們看滿屋子的空紙。”
幾乎在同一時刻,夜色籠罩下的南京城西印刷總局,一道黑影如狸貓般翻過高牆,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倉庫。
正是易容成搬運工的陸九。
他的任務,是在敵人自己印製的空白公文紙上動手腳。
他不用墨,不留痕,隻從懷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在一方特製的小瓷硯中輕輕一蘸。
硯中盛著的是“失聲藤汁”,一種從南疆密林中提取的植物毒液,無色無味,一旦與紙張纖維結合,平日裡毫無異狀,可一旦書寫者持筆略久,手心的溫度便會催化它,釋放出人無法察覺的微量煙氣。
這煙氣會順著筆杆蔓延,影響書寫者的腕部神經,讓筆尖變得滯澀,寫出的字跡仿佛風中殘燭,扭曲、顫抖,如同痙攣。
他飛快地在成垛的公文紙上操作著,每疊紙隻處理中間幾張,確保效果隨機而分散。
做完這一切,他又取出一疊薄如蟬翼的桑皮紙。
他用另一支筆蘸著烏梅汁,在每一張桑皮紙上飛速繪下一段微縮的線條,那是《安神謠》最原始的譜線。
烏梅汁乾後便隱於無形,唯有持筆者心焦氣躁、體溫升高,長時間烘烤紙張,那淡褐色的譜線才會如鬼影般緩緩浮現。
他將這些桑皮紙小心地夾入每疊公文紙的最底層。
任務完成,陸九準備撤離。
經過鍋爐房時,他腳步一頓,順手將一本撿來的舊賬本塞進了熊熊燃燒的鍋爐口。
火光映亮了他冷峻的側臉,也一瞬間照亮了賬本翻開的頁麵,上麵一行字跡清晰可見:“丙八支出:紙三千令,用途不明。”這本賬,很快就會隨著爐灰被清理出去,成為某個有心人眼中的“證據”。
金陵,白公館。
白桃正式向藥堂的核心骨乾宣布了“放紙行動”。
從即日起,所有向外的聯絡點,不再寄送任何寫有文字的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