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周硯的目光從那焦黑的“白桃”二字,移到自己手中緊緊攥著的那片“肝主怒”殘角。
他跪坐在冰涼的石地上,良久,良久。
最後,他從懷中取出那本一直隨身攜帶、準備用來謄抄定稿的全新校勘冊,翻開空白的第一頁。
他蘸飽了墨,一筆一劃,無比鄭重地寫下五個字:“周硯,也曾錯。”
墨跡未乾,如同未愈的傷口。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活了過來。
幾天後,陸九從外麵帶回一個消息。
偽政府察覺到民間私下流傳的“禁書”並未禁絕,反而愈演愈烈,開始派遣便衣特務,混入各大藥鋪和茶樓,假扮求醫問藥的病人或閒聊的茶客,用話術試探掌櫃和夥計,看他們是否藏有“違禁講義”。
陸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看向正在院子裡練習辨識藥材的周硯,一個反製計劃已然成型。
他讓周硯換上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衫,臉上用特製的藥水做出幾塊老人斑,扮成一個有些失憶的老學徒,在金陵、揚州幾家重要的聯絡點藥鋪裡輪流出現。
揚州的一家茶樓裡,這裡是南來北往藥商的聚集地。~地給一桌客人添水,口中故意喃喃自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鄰桌聽見:“師父說……茯苓,好像是……生津的?”
話音未落,鄰桌一個穿著短褂的青年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胡說!你這學徒怎麼當的?茯苓乃利水滲濕,健脾寧心之物!以訛傳訛,要害死人的!”
滿座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幾個看似商賈的人紛紛點頭附和,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茯苓的真正功效。
一個戴著瓜皮帽的老者更是搖頭晃腦地當眾背誦了一段《神農本草經》中關於茯苓的記載。
暗處,兩名眼神警惕、四處張望的便衣特務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放鬆了警惕。
躲在街角對麵的屋簷下,陸九透過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無聲地笑了。
最好的掩護,就是讓敵人相信,這知識活在每一個人嘴裡,活在每一次麵紅耳赤的爭論裡,活在每一次“糾正錯誤”的本能裡。
它不是一本需要被藏起來的死書,而是一條在人群中奔流不息的活河。
周硯的轉變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主動向白桃請纓,前往局勢最複雜的皖南,去重建那裡被敵人切斷的“藥驛線”。
出發前夜,他在院子裡升起一堆火。
這一次,他從容地將過去所有的筆記、草稿,全部付之一炬。
火光映著他平靜的臉,再無一絲不舍與痛苦。
最後,他隻留下了那枚燒焦的“周硯著”殘頁,小心地用桑皮紙包好,夾入那本寫著“周硯,也曾錯”的新冊子首頁。
途經皖南山區的一個小村落,他看到幾個垂髫孩童,正圍著一堆篝火,用木炭在地上默寫藥方。
他們的字跡稚嫩,筆畫歪歪扭扭,甚至還寫錯好幾個字。
若是從前,他定會立刻上前,嚴厲地糾正每一個錯誤。
但此刻,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想起了白桃的話。
他走上前,溫和地笑道:“你們寫的,比我小時候強多了。”
他轉身準備離開,一個小女孩忽然追了上來,將一個剛從火裡扒出來的烤紅薯塞進他手裡,小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叔叔,謝謝你。你剛才念的那句‘肝主怒’,我爹以前也教過我。”
周硯握著滾燙的紅薯,猛地愣在原地。
他含著淚,狠狠地啃下一口帶著焦黑薯皮的滾燙薯肉,那又苦又甜的味道嗆得他直咳嗽,卻如同咽下了一句遲到了太久的誓言。
七日後,金陵白公館。
白桃收到了一個從皖南輾轉寄來的奇特包裹。
沒有信紙,沒有字跡,隻有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紙袋,裡麵裝著一小撮細膩的灰燼。
包裹上附著一張小紙條,是周硯的筆跡:“燒錯了地方,但對了人。”
白桃會心一笑,將灰燼倒入燼語盤中,用稀釋的薑黃液均勻噴灑。
灰燼中,緩緩浮現出幾行針尖大小的字:“我不再怕寫錯,隻怕不寫。”
她將燼語盤傾斜,那些承載著新生與勇氣的灰燼,順著盤沿滑落,隨風飄散,融入金陵城的夜色裡。
幾乎是同一時刻,千裡之外的北平,一所秘密學堂裡,先生剛剛擦去的黑板上,那些殘留的粉筆灰,竟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慢慢滲出了一絲極淡的、血色般的痕跡,隱約拚湊出兩個字:周硯。
深夜,南京。
陸九結束了一次夜間偵查,回到自己的安全屋。
他站在那麵落滿灰塵的穿衣鏡前,熟練地從耳後、下頜揭下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皮膚”,露出自己本來的麵容。
他盯著鏡中的自己,目光平靜而審視。
然而就在今晚,不知為何,當最後一層偽裝被剝離時,他看著鏡中那張無比熟悉的麵孔,心中卻莫名地泛起一絲寒意。
那張臉,似乎也隻是一張貼得更久、更牢固的麵具罷了。
喜歡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請大家收藏:()桃花雪:1937卦變金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