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隨手用細長的扇柄將銀兩撥進了錢匣子裡,裡頭已經被各式各樣的銀錁子堆得滿滿當當,恰逢泊意秋挑簾出來,瞅了一眼錢匣子,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這個生意啊……缺大德啊……”
秋意泊那是臉不紅氣不喘,毫無愧疚可言。這青山書院可不是什麼童子學,最小的學生也有十五歲上,最大的都七十幾了,且大多出生富貴——往難聽裡說,他們什麼沒見過?
還差這一點?
這裡的學生還有不少已經成婚了,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的孩子不光可以去打醬油,孩子的孩子也可以順道去打兩斤糖。
看兩本話本子怎麼了?他這裡又不是全都是不正經的玩意兒嘍,什麼山水遊記、礦物分析、各地美食大全……應有儘有,談情說愛的不過是其中一部分罷了。秋意泊和泊意秋甚至把幾個道統也錄成了紙質版本,就擱書架子上,就要一百文——已經是書齋裡最低的價位了,再低可能就要被同行往大門上砸臭雞蛋抗議惡意競爭了。
再說了,兩位道君親手手抄,無上道統,一百文錢怎麼了?這誰要買回去就算誰和道有緣,就算本人沒有靈根,但也可以長出來,這天下沒有了秋傲天,還能有龍傲天、張傲天、王傲天。哪怕本人不行,那也有子孫後代、親朋好友……再不濟哪天拿去送修士,多多少少賺一筆,總歸是不會虧的。
當然了,要是引來了什麼邪修殺人滿門,那隻能算是他們運氣不好。泊意秋和秋意泊如果知道了,有機會的話會幫他們報仇的。
泊意秋抽走了秋意泊手中的玉柄刀扇給自己扇了扇,見沒什麼風,又翻看了一下,薄如無物的細紗扇麵將他的麵容掩得影影綽綽,他搖頭道:“大冬天的還拿這個?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
秋意泊輕輕笑了笑,取了他手中的扇子替他扇了扇:“書齋裡太悶了。”
為了掩人耳目,書齋裡也點了碳爐,窗戶隻開了一條縫隙,時間一久,難免悶熱,而且還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風險。泊意秋嗤笑一聲,他打了個響指,書齋的大門自動落鎖,所有的窗戶都敞了開來,冰涼的晚風順著窗戶呼嘯而入,吹得紙頁漫卷,沙沙作響,秋意泊走上前去將那一刀刀的玉版紙用鎮紙壓好,惱怒地瞪了一眼泊意秋。
泊意秋一派的倦懶,揚眉道:“過來。”
自從那日兩人神魂交融後,很明顯當大爺的變成了泊意秋。秋意泊已經很習慣太上忘情帶來的負麵作用了,其實他算了一下,因為他境界提升得快,每次渡大劫都要來這麼一下,相當於每百年他都要被迫不開心一段時間,而泊意秋不然。
平時秋意泊就已經很不像是一個修什麼太上忘情這種一聽就很無情冷漠的道統的人了,泊意秋比他還不像,秋意泊渡劫的時候來一下,泊意秋就挺正常,大部分渡劫的時候該怎麼就怎麼,極少陷入心境不太穩定的狀態。
不過根據兩人分析,這也是有原因的。秋意泊有事沒事就喜歡到處走走看看,除非是遇上事兒了,大部分時間還是沒有什麼太強的目標性的。但泊意秋喜好搞基建搭城池,這玩意兒又不是說今天突然想擺爛,豁,不乾了,直接東西一扔跑路了——當然了,那也是可以的,隻要能接受巨大的經濟損失就行。
一座城池可不是簡簡單單砸錢按製度辦事,從修護城大陣開始就是一筆天文數字,後麵怎麼吸引居民,怎麼使周圍的‘鄰居’讓步,怎麼維護統治都是費時又費力還費心的活計,一旦開始,擺爛個幾天幾個月的沒事兒,但人要是敢跑路,得了,回來的時候說不定這城都不是你的了——說是不是你的那都是二話了,回來城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左右泊意秋是不願意的。
兩人一合計,覺得這毛病太大概率還是因為太閒了鬨出來的。
秋意泊上前去,坐到了泊意秋懷裡,泊意秋環抱著他,將下巴壓在了他的肩上,可憐兮兮地說:“哎呀,我好後悔,好難受,不開心……”
秋意泊撫了撫他的後背,倒是很坦然:“那我……”
“彆,這也挺好的。”泊意秋立刻打斷了他,仰起臉來,意思很明顯了——要親親才能好。
秋意泊側臉過去在他唇上親了親,泊意秋張開了口,舌尖溫柔又緩慢地與他糾纏著,他用手指梳理著秋意泊散落下來的長發,將它們捋到耳後,捧著他的臉,極儘所能的與他纏綿。
細膩的吻沒有持續太久,泊意秋鬆開秋意泊,掐著他的下巴又猛地親了幾下,親出聲都不算數,在秋意泊臉上留下了好幾個口水印子,見秋意泊眼中嫌棄之色溢於言表,又悶笑著拿著帕子給他擦。
秋意泊讓他擦完,“你看起來不像是有事的樣子。”
“那肯定的。”畢竟秋意泊那兒才是源頭,他不過是平分了一半,這些情緒遲早是會被他自己的情緒所衝淡的,而秋意泊從他這裡汲取的輕鬆愉悅卻會隨著時間而越來越少,直到消耗殆儘。
不過在消耗殆儘之前補充就可以了。
泊意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下次我要做!”
秋意泊隨意的點了點頭,泊意秋見他那樣子,猛然心中又竄起來了‘秋意泊一定是在哄他的,他根本不愛他,累了毀滅吧’這種念頭,他趕緊想了一點快樂的事情,又伸手摟住了秋意泊的頸項,期期艾艾地往他懷裡蹭。秋意泊好脾氣地任他作為,直到頸側的皮肉被叼住,他無奈地說:“好,下次一定。”
泊意秋:“……嘖!”
誰不知道‘下次一定’的意思是‘下次也不一定’啊?!
他撇了撇嘴,鬆開了秋意泊:“你就哄哄我唄,我為你付出了這麼多,按照道理來說,你至少也該穿個黑絲吧?要不那金鏈子也行啊,我看金虹師叔戴著你也覺得挺好的。”
秋意泊想了想,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泊意秋一愣,隨即揚眉問道:“真的?”
“嗯。”秋意泊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能反悔!”
“好。”
瞧著月色正好,兩人也懶得再收拾東西進去了,秋意泊彈指就給書齋設一道禁製,打算就著風月在這裡睡了得了。剛設好,秋意泊就覺得經脈一痛,很細微,他若有所覺,將禁製撤去了。
“今晚有好戲看。”秋意泊突然道。
泊意秋來了精神:“什麼好戲?”
秋意泊也說是什麼,拉著泊意秋起來熄燈上了二樓,二樓的設計很巧妙,有個位置剛好可以縱覽一樓,兩人就在那個位置放了個長塌,設了一個障眼法,湊合湊合一道躺上去,等著看戲。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一樓終於有了動靜,兩人坐起身,便見有一人從開著的窗子翻了進來,點燃了一個小蠟燭,照亮了一樓。
銀錢匣子就擺在櫃台上,方才秋意泊也沒收,在燭光下亮晃晃的很是紮眼。來人瞧著應當也是個書生,有很多東西是可以從人的行為習慣看出來的,此人身形不高,偏瘦弱,偏偏背脊筆直,手指骨節雖然略微有些粗大,整體來看卻很細長,幾根手指上略微有些突兀的弧度,是老繭。
對方穿著一身不是很合身的短打,臉上還蒙著方巾作為掩飾,背著一個褡褳,他在一樓晃了一圈,在銀錢匣子麵前停了許久,卻沒有動手,反而是從褡褳裡取了筆墨紙硯出來,然後在架子上熟門熟路的抽出了一本書,就著燭台伏案抄寫了起來。
【熟客?】泊意秋和秋意泊對視了一眼,他們這個書齋體量其實是很恐怖的,書齋的主體除了市麵上常見的一些經典,其他都源自於兩人堪稱恐怖的庫藏,兩人走過了那麼多道界,又快滿千歲了,要不是怕把書齋搞得太誇張,真弄出個圖書館來都不難。
如今是隨機抽調了一部分出來擺放,秋意泊和泊意秋都懶得整理,一樓一共有十個頂天立地的書架,隻有兩架是經典,其他都是雜書,上頭什麼都有,秋意泊自己不看都不清楚,對方這麼熟練,那肯定是白天看好了來的。
【應該是住在周圍的學生。】秋意泊傳音道:【好端端的跑過來抄書作什麼?他抄的什麼?】
上京城晚上可是有宵禁的,不住在附近,根本逃脫不了巡邏的兵丁的目光,隻有住在同一條街上,隻要抓著機會快步過來倒是很簡單的。不過他們這條街不論是賣還是租都不便宜,這些雜書就賣一百文錢,為什麼不直接過來買?
那書生抄書的速度極快,字體卻很端正,秋意泊和泊意秋一眼就看見了他抄的那本書,泊意秋微微揚眉:【你怎麼把朱明的史記放進去了?他抄這個乾嘛?】
這玩意兒他可沒有,不過秋意泊有就很正常了。
秋意泊沉默了一會兒:【……抄作業?】
畢竟他這個版本的史記是□□版本,裡麵寫了不少陰謀陽謀。畢竟這裡的人文環境和曆史進程與朱明國頗為相似,拿來參考也不是不行。
泊意秋單走了一個6字。
那書生抄著抄著,很快就不耐煩地解下了麵巾,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來,他神情專注,筆下不停,哪怕是昏暗的燭光都沒能阻礙他,他大約抄到雞鳴之前,這才收拾東西離開,離開之前他在錢匣子麵前猶豫了一下,最終往裡頭扔了十幾個銅錢。
秋意泊和泊意秋看到一半就睡著了,又被腳步聲驚醒,住在這附近的也可以是窮人,這種半夜偷偷跑進來抄書的事兒還真的很難講,泊意秋卻很好奇另外一件事:【你剛剛是感受到了因果反噬?】
【嗯,有,但不多。】秋意泊答道。
泊意秋沉吟了一瞬:【那可能是他抄出來的東西最後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吧。】
畢竟這朱明國史記是秋意泊帶來的,其他道界的玩意兒,來青山書院讀書麼,大多就是為了以後考科舉做官,如果這書生依靠這史記的點撥最後成為了官員,借由他的手改變了一些事情,那秋意泊不該隻收到這一點點的反饋。
有三種可能。
第一,對方沒有考上功名,也沒有成為任何人的幕僚,在這兒學到的東西自然就用不上了,故而對秋意泊來說,因果不大。
第二,對方考上了功名,成為了官員,但他並沒有將史記中的內容實現,同時史記也沒有影響到他的行為做事,所以因果不大。
第三,他很快就要死了,那自然也提不上什麼因果一說。
秋意泊與泊意秋都沒有說‘跟過去看看’,因為此時此刻他們並沒有這種興致,本來泊意秋有,現在也沒有了。他們現在隻管坐在這書齋,慢慢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