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兩年過去,秋意泊依舊不鹹不淡地種著他的花,經過五年的育種與改良,總算是不至於有些風吹草動就暴斃了,也成功移植進了鏡湖境,隻不過嬌花總是任性的,今天鏡湖境下一場雨,隔日就有素蘭成片的暴斃,但有時候連下十幾天的雨又活得好好的,一株都不見死,也不知道裡頭有什麼玄學。
秋意泊素來耐心都不太好,如今可能是無事纏身,耐心出奇的好了起來,幾株破花玩五年,泊意秋知道了都得給他鼓掌說一聲牛逼,閒出毛病來了。
秋意泊卻覺得如今這樣也不錯,什麼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累得慌。
“成了,回去吧。”秋意泊垂眸與已經長高了不少的小孩兒說:“日後不必再來了。”
小孩兒跟著秋意泊混了幾年,也學了他不少習慣,家中隻給破衣一件,他洗得乾乾淨淨,每日被差使得蓬頭垢麵,再累到了睡前也會清理一番。如今看著也是個整齊潔淨的孩子。小孩兒抬眼看向秋意泊:“為什麼呀阿叔?”
“要走了。”秋意泊隨口道。
他要走了,這小孩兒應當也快走了。
秋意泊轉身欲走,小孩兒猶豫了一瞬,攔在了秋意泊麵前,鼓起勇氣道:“阿叔就不能不走嗎?等我年紀再大一點,家裡管不住我了,我就跟阿叔住到一起,以後我服侍阿叔終老!或者……或者阿叔帶我一道走好不好?”
秋意泊有些好笑:“你會有更好的去處。”
小孩兒飛快地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舍不得阿叔。”
秋意泊一哂,不再理會他,左右現在他是不會收徒的,自找麻煩,帶回給淩霄宗也沒有必要,看小孩兒機緣就是,該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去個要他命的邪宗就是了。
小孩兒見秋意泊不再理會他,伸手去扯秋意泊的衣袖,秋意泊一手微動,就將衣袖從他手中拉了回來,轉身離去了。小孩兒定定地看了他的背影許久,最終抿了抿嘴唇,下山了。
又是幾日,秋意泊本該走了,但這幾日山中下了雨,天清氣爽,煙雨蒙蒙,是他最喜歡的季節,便又留下來多住了幾日。這一日,他坐在窗邊聽雨煮茶,忽地門外來了兩個戴著鬥笠的修士,隔著窗戶喚了一聲:“這位先生,敢問靜安村如何走?”
兩個練氣修士,應當是為了春宴四處走訪之人,他們境界不高,長時間的禦劍飛行太消耗靈氣,畢竟也不是隻去一處地方,事關弟子傳承,各宗門提前一年、半年的就會派出弟子四處尋訪,故而大部分時間他們還是用走的。
山腳下的那個村子叫齊南村,再翻過一座山才是靜安村。
雨在這時陡然大了起來,把那兩個練氣修士澆得愣了一下,傻不愣登的還怪可憐的,秋意泊笑著指著遠處的高山:“還有些距離,得翻過那一座山,雨太大了,兩位郎君不如進來避避雨。”
兩人猶豫了一瞬,就被冰涼的雨水澆得什麼想法都沒有了,謝過他之後就從另一側進了院子,兩人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山野樵夫或者獵戶,一進門卻發現遍地香蘭,幽雅難言,院中還有一座小亭,一片池塘,亭中有一座石台,上麵是一局下了一半的殘棋。
恰有風來,吹得雨絲漫卷,四下雨鏈青鈴叮咚,兩人站在廊下瞧了一會兒,聽了一會兒,竟然有些出神,又像是一瞬,又像是許久,這才回過神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居然有些羨慕。
他們雖然是修士,過得卻還不如一個山野樵夫過得從容愜意。
等再進去,秋意泊早已烹好了茶,兩人謝過秋意泊後就在桌旁坐下,哪怕是修士,在深山老林遇到這種天氣也不算是好受,一盞熱茶入腹,身上生出一點暖意,更是舒展了眉目。秋意泊笑問道:“最近是雨季,山裡的路可不好走,兩位郎君怎麼選這個時節走親訪友?”
如今是末夏近秋,山中蛇蟲鼠蟻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一般人都不會選擇這個時節來翻山越嶺走親訪友。
秋意泊是明知故問,兩個修士也對答如流:“我二人立誌遊遍這千裡江山,錄遍萬千風物,不想在這深山中迷了路去,叫先生笑話了。”
“原來如此。”秋意泊抬手為二人斟茶,指尖一點水漬,將手中書卷翻了一頁去,其中一個修士問道:“我二人初來此處,不知此地可有什麼名品特產,先生若有閒情,不妨告知一二,也好叫我二人籌措些許,寄回家中,以慰雙親。”
秋意泊聽得此言,就與他們交代了起來:“此處荒僻,山珍卻不少,可惜大多難以保存,不過幾日就要腐壞,恐怕是經不得路遙顛簸,等二位郎君去了靜安村,可問村中人收一些乾香蕈,雖不及鮮貨味美,卻也是難得的佳肴。”
兩人頷首,看來也是聽進去了,緊接著又問了問村中是否排外之類的問題,秋意泊一一作答,他們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不一會兒雨就停了,兩人悄悄將一錠五兩的銀錠子塞在了蒲團下後就告辭了。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了林中,秋意泊抬手將桌上殘茶潑向了窗外,隻聽見一聲慘烈的吱吱聲,秋意泊垂眸一看,發現了渾身冒著熱氣但濕漉漉的小黃鼠狼,它腦袋上還頂著幾片茶葉,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秋意泊,嘴都咧開了,在秋意泊看向它的那一瞬間,它就如同一道白色閃電一般撲向了秋意泊。
秋意泊又是一把抓住了它,摸著它身上的熱茶,抬手把它頭上的茶葉摘了,笑道:“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在窗外啊?”
小黃鼠狼在秋意泊手裡瘋狂撲騰,張著嘴亂咬一通,秋意泊將桌上的肉乾橫在了它嘴邊,小黃鼠狼瞬間懵了,過長的肉乾被它叼在口中,它也不舍得鬆口,就橫在嘴邊,跟個口枷似地。兩隻爪子試圖去扶著肉乾,偏偏因為腿太短,身子又被秋意泊抓著,居然碰不到嘴邊,它試了好幾遍都以失敗告終。
秋意泊笑得前俯後仰,屈指敲了敲一旁掛在碳爐上的銅水壺,緊接著就掀開蓋子把潑了一身彆人喝過的茶水的小黃鼠狼塞了進去。本是滾燙的沸水如今溫溫熱熱,用來洗澡正好。他心念一動,茶壺裡的水就旋轉了起來,給小黃鼠狼搓了個通透。
小黃鼠狼嘴裡還叼著肉乾,被提溜出來的時候,被泡爛的肉乾在壺口碰了一下,肉乾倏地一下散成了肉絲,稀稀落落地掉進壺裡頭,小黃鼠狼不敢置信地哀鳴了一聲,兩隻小爪子揮舞著,應該是想撓秋意泊一個滿臉開花。
秋意泊湊過去聞了聞,暗道失策,方才忘記把肉乾拿走了,現在小黃鼠狼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加了醬油芝麻的豬肉脯的味道。他頗有些嫌棄地把它放到了一盤的果盤裡,裡頭全是肉乾……反正全身都是了,也無所謂再沾點兒。
小黃鼠狼進了果盤跟老鼠進了米倉似地,它知道秋意泊不會宰了它,放心大膽的東咬一口、西咬一口,還試圖把肉乾往自己的咯吱窩裡塞,看起來是打算帶走了。秋意泊看見那油光在它毛上閃閃發亮,不禁搖頭,隨它去吧。
沒一會兒小黃鼠狼吃得心滿意足,細長的身體都粗了一圈,秋意泊隔著手帕把它抓了來,往它嘴裡塞了一顆丹藥,小黃鼠狼差點沒給噎死,被放下後滿臉驚恐地溜走了。
看它的造化啦。
秋意泊也離開了,屋子裡的東西他也沒有收拾,他是來過舒服日子的,不是來吃苦的,屋子裡自然少不了各色法寶,書房裡還留有幾個修行的道統,他設置了一個陣法,唯有不貪之人才能入內,就當是留下一個機緣了。
隨著他的步伐,汙糟的表相褪去了,去了易容之後,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好像重見了日月一般。
剛好趁著雨停了,去撿點菌子……下次再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
又是幾日,那兩個修士帶著一個小孩兒到了山上,本想著天黑路遙,向那山野樵夫借住一晚再走,哪想到等再看見那清靜的小院兒卻發現已經人去樓空了。
“阿叔走了。”小孩兒低聲道:“阿叔之前就跟我說他要走了……還說我會有更好的去處……”
兩個修士聽到此話,不禁側目,心中起了一點猜測,他們正想踏入小院,卻發現他們根本踏不進去,不光他們如此,連小孩兒都進不去。
“看來這是一位隱居在此的前輩高人。”其中一個修士道:“我們還是不要強行破了陣法了,萬一惹得前輩不悅,那可不妙。”
“嗯。”另一個修士應了一聲,走到了不遠處的山壁前,隻見劍光如雷,竟是將山壁轟出了一個洞來:“今夜就在這裡湊合一下吧。”
……
百年後,瘴山中出了一位黃仙和一位山神,山神庇護四方,好幾個在山中遇險的村民都稱是一頭白鹿踩著星光踏雲而來,帶他們離開了險地。至於那位黃仙若是遇上了可不太妙,性格反複,喜怒無常,聽聞有人口出狂言對黃仙不敬,隔天飼養的雞鴨就全被咬死在了院中。
周邊山村中還有人稱幼時在山上有個好朋友,時常與他們一道玩兒,隻是那好朋友是個白子,頭發眉毛都是白的,但是他很有趣,特彆好哄,經常拿著山裡頭的野物跟他們換糖吃……這些人被笑是做夢沒醒,怕是記差了吧,山上哪有什麼白子,瘴山險惡,連他們這些靠山吃山的次次去都是腦袋提在褲腰帶上,一個小孩兒在裡頭怎麼活?眾人哄笑一團,此事又被拋之腦後,畢竟還是生活重要,這等事情也就是一年到頭遇到了辦大事的,喝得上兩口小酒,才能借著微醺回憶回憶幼時。
說來說去,不過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