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天氣晴好得近乎諷刺。
陽光毫無阻礙地灑落,將城市的每一寸鋼鐵與玻璃都鍍上耀眼的金邊,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神色如常,仿佛那個發生在陰暗角落裡的血腥故事,從未驚擾過這個世界的分毫。
陳警官親自開車送我回公寓。一路上,我們都很沉默。
他看著前方路況,偶爾通過後視鏡觀察我的神色;我則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鋪、寫字樓、咖啡館……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卻又好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變得遙遠而陌生。
“後續調查還在進行,牽扯比想象中更深。”
快到公寓時,陳警官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分量,“張莉的賬戶有幾筆來源不明的大額資金,指向海外幾個空殼公司。王耀和‘豹哥’的身份背景很複雜,受過專業訓練,不像普通的商業罪犯。”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那個銀色u盤,”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後視鏡,“我們技術部門嘗試恢複數據,但遇到了很強的加密和自毀程序,裡麵的內容……很可能已經無法複原了。”
我微微偏頭,看向窗外。u盤在我出院前,已經通過“特定渠道”交給了陳警官。
裡麵是空的。或者說,裡麵的原始數據,在交給警方之前,已經被我用從王耀紙條上破譯出的另一層密碼,配合醫院隔離網絡裡一個不起眼的漏洞,完成了讀取和轉移。
原始載體,則被徹底清空。
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當你不確定,陰影是否已經滲透到某些看似光明的地方時。
“無法複原嗎?那太可惜了。”我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陳警官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最終隻是歎了口氣:“林宴,你很聰明,也很……謹慎。這起案子雖然告一段落,但你要明白,有些漩渦,一旦被卷進去,就很難徹底脫身。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我輕聲回答。
車子在我租住的公寓樓下停穩。
這是一棟普通的居民樓,和我這個人一樣,平凡,不起眼。
“有任何情況,隨時聯係我。”
陳警官遞給我一張隻有電話號碼的名片,沒有頭銜,沒有單位。
我接過名片,指尖感受到紙張粗糙的質感。“謝謝。”
下車,關上車門。黑色的轎車沒有多做停留,無聲地彙入車流,消失不見。
我站在公寓樓下,仰頭望著這棟熟悉的建築。
陽光有些刺眼。肩膀上,厚重的繃帶已經拆除,換成了更輕便的固定貼,但傷口在陰濕天氣裡依舊會隱隱作痛,像一枚烙印。
我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在樓下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看著小區裡遛狗的老人、嬉鬨的孩子。
和平,安寧,日常。這一切曾經是我拚命想要融入、並隱藏其中的背景板。
但現在,我知道我不同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公司人力資源部發來的郵件。
措辭官方而客氣,詢問我何時可以返崗,並暗示有一個“更重要的、更適合我能力”的崗位虛位以待。
是補償?是拉攏?還是……新的試探?
我刪除了郵件,沒有回複。
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右肩傷口的位置,隔著衣物,能感受到下麵微微凸起的、猙獰的疤痕。
這道疤痕,和心裡那些看不見的傷痕一起,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屬於“平凡林宴”的工卡,照片上的女孩笑容靦腆,眼神溫順,帶著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那是我精心扮演了多年的角色。
我微微用力,“哢嚓”一聲,塑料工卡從中斷裂。
我將碎片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沒有一絲留戀。
那個林宴,已經和真正的小王、和李默、和小悠一樣,死在了那個密室裡。
活下來的這個,手上沾過血,眼神淬過冰,在絕望中磨礪出了獠牙。
她見識過人性最深的黑暗,也知道如何在這黑暗中最有效地保護自己,甚至……反擊。
我站起身,陽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不再是那個蜷縮在隔斷後的、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個清晰的、帶著棱角的輪廓。
回到那間狹小卻熟悉的公寓,一切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