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冰冷的雨,依舊不知疲倦地衝刷著這片死寂的廢墟。銀灰色的蛛網繭殼在持續的雨水浸泡和失去核心支撐後,如同腐爛的巨獸皮膚,大塊大塊地剝落、坍塌,發出沉悶的“噗通”聲,砸在下方積滿粘稠暗綠泥漿和蟲屍碎片的地麵上。
空氣中那股濃烈的腥甜腐敗氣息,被雨水稀釋,卻無法驅散,反而混合了泥土的土腥和有機物加速腐敗的惡臭,形成一種更加令人作嘔的、屬於死亡與新生的怪誕氣味。
我蜷縮在診所廢墟的一個角落。這裡曾經是父親放置藥櫃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扭曲的金屬框架和散落一地的、被粘液泡得發脹的紙張。
巨大的“母親”殘骸在不遠處緩慢地蠕動、分泌,像一座正在融化的血肉冰山。雨滴打在覆蓋我右半身的暗紅甲殼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落在左半身蒼白的皮膚和未褪儘的青灰色硬塊上,帶來冰冷的刺痛。
胸口的甲殼——那塊暗紅與蒼白扭曲交織、鑲嵌著灰白“眼睛”的疤痕——是唯一感覺不到冰冷的地方。它像一個……活著的封印?散發著一種恒定的、微弱的……溫熱。這溫熱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內部……從“眼睛”深處……滲透出來。
“完整”。
林曉最後的聲音,如同詛咒,也如同箴言,在這死寂的雨聲中反複回蕩。
我抬起那隻覆蓋著青灰色硬塊、皮膚下傳來細微麻癢的左手。雨水順著指尖滑落。我嘗試著,用指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巨大的恐懼和無法言喻的悸動……去觸碰胸口那塊……“眼睛”。
指尖在距離甲殼幾毫米的地方……再次僵住。
不是內部的抗拒。
這一次,是……一種……來自“眼睛”本身的……冰冷……凝視?
仿佛那顆灰白的“寶石”……真的在……“看”著我?
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我猛地縮回手,像被無形的針刺中。
就在這時!
“滋啦——!”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乾擾般的雜音……毫無征兆地……在我……不!是直接在我……混亂的意識深處……響起?!
不是“母親”的低語!也不是體內“共生體”的嘶鳴!
這聲音……斷斷續續……極其不穩定……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和……掙紮?!
“……姐……姐……”
聲音……極其微弱……破碎不堪……卻……無比熟悉?!
是……林曉?!
我的身體……瞬間僵直!覆蓋甲殼的右肢下意識地收緊,斷爪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卻無法掩蓋內心的驚濤駭浪!
“曉……曉?”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我乾裂的嘴唇中擠出,帶著巨大的不確定和……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沒有回應。
那斷斷續續的雜音……消失了。
死寂重新籠罩。隻有雨水敲打廢墟的聲音。
幻覺?是這具殘破身體和混亂意識產生的幻覺?
我頹然地靠回冰冷的、覆蓋著粘液的牆壁。巨大的空洞感和絕望再次將我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雨勢似乎小了些,變成了冰冷的、連綿不絕的細雨。
“沙沙……沙……”
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雨水的聲音,從診所廢墟深處傳來。
不是蟲鳴。像是……紙張被翻動?
我的神經瞬間繃緊!這裡……還有活物?!
我掙紮著,用半蟲化的身體支撐著,極其警惕地、悄無聲息地……朝著聲音來源挪去。
聲音來自一堆倒塌的木質檔案櫃下方。櫃體被沉重的菌毯碎塊壓著,隻露出一道狹窄的縫隙。
我屏住呼吸,蟲化的右肢儘管斷了一截)警惕地抬起,鋒利的斷麵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寒芒。
縫隙裡……沒有人影。
隻有……一隻……巴掌大小、通體覆蓋著暗紅油亮甲殼、形態猙獰的……蠍形蟲?!
它正用它那對巨大的螯鉗,極其笨拙地……夾著一頁被粘液浸透、邊緣卷曲的……紙張?似乎想把它從廢墟縫隙裡拖出來?!
這蟲子……在……找東西?!
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感瞬間攫住了我!這絕不是普通蟲子的行為!
我猛地伸出左臂!速度竟然比我想象的要快!覆蓋著青灰色硬塊的手,帶著殘留的人性力量,閃電般穿過縫隙,一把……抓住了那隻暗紅的蠍形蟲!
“嘶——!”
蠍形蟲發出尖銳的嘶鳴!巨大的螯鉗瘋狂地揮舞掙紮!尾針閃爍著幽藍的寒光,狠狠刺向我的手臂!
“噗!”
尾針……刺中了我左臂上的一塊青灰色硬塊!發出沉悶的聲響!
預想中的劇痛和麻痹……沒有傳來?!
那青灰色的硬塊……似乎……異常堅韌?!尾針隻在上麵留下了一個微小的白點!
蠍形蟲似乎也愣住了,掙紮的動作一滯。
就在這瞬間!我猛地發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哢嚓!”
一聲脆響!蠍形蟲那覆蓋著甲殼的身體……被我硬生生……捏碎了!
暗紅近黑的粘稠體液和破碎的內臟組織濺在我的手上,帶著濃烈的腥氣。那頁被它夾著的紙張,也飄落在地。
我甩掉手上的蟲屍殘骸,強忍著惡心,彎腰撿起那頁濕漉漉、粘稠的紙。
紙張很厚,是診所專用的記錄紙。上麵布滿了被水暈開的墨跡和粘液的汙痕,但還能勉強辨認出一些潦草的字跡。
不是診療記錄。是……父親的筆跡!更加潦草、急促、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決絕!
>……來不及了!侵蝕指數突破臨界!曉曉的“巢印”已成閉環!母親意誌鎖定!她……她成了“初生之巢”的錨點!
>……血引實驗全部失敗!強行注入隻會加速孵化!引爆繭房是唯一生路!必須由完整“初種”容器持“血引”進入核心!雙容器湮滅是必然代價!
>大段被水徹底暈開無法辨認的墨團)
>……但若……雙容器在湮滅前……因外力或意誌……發生深度“融合”……
>字跡陡然變得極其用力,幾乎劃破紙背)
>……其“共生體”可能……產生未知……異變……
>……或成為……新的……“平衡點”?……抑或……
>最後一行小字,墨跡極淡,仿佛力竭)
>……成為……另一種形態的……“門”?……
紙頁在此處被撕斷。邊緣同樣毛糙。
深度……融合?
新的……平衡點?
另一種形態的……“門”?
父親最後的研究筆記!他……他預見到了“融合”的可能性?!但他自己也不確定結果?!
“滋啦——!”
那斷斷續續的、如同電流雜音的微弱聲音……再次在我意識深處響起!
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絲?!
“……紙……姐……看……”
是林曉!真的是她!她的意識……並沒有完全消散?!她被……困在了這裡?!困在這具……“完整”的軀殼裡?!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衝垮了我的防線!我死死攥著那頁濕透的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曉曉!你在哪裡?!你怎麼樣?!”我失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帶著哭腔。
沒有清晰的回答。
隻有……一種……冰冷的……“觸感”……從胸口那塊鑲嵌著“眼睛”的甲殼處……蔓延開來……順著我的神經……傳遞到……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那隻覆蓋著青灰色硬塊的手……竟然……不受控製地……抬了起來?!
它……僵硬地……緩慢地……指向了……廢墟的深處……指向了……那座依舊在緩慢蠕動、分泌粘液的……巨大“母親”殘骸?!
林曉……在引導我?!
去……那裡?!
為什麼?!
恐懼和疑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但胸口的溫熱,和意識深處那斷斷續續的雜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牽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