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油亮的湯汁因為我的攪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粉絲和肉片隨著漩渦旋轉、沉浮。
就在漩渦的中心，湯底最深處，有什麼東西……隨著攪動，翻騰了上來。
一個小小的、圓形的、帶著渾濁白色的……物體。
它不像牛雜碎，也不像燉爛的肉筋。它有著清晰的、球形的輪廓。在它翻滾的瞬間，我甚至看到了上麵附著著幾縷暗紅色的……像是血管的東西？還有中間那一點……深不見底的、帶著血絲的……黑色瞳孔？！
它被幾縷粉絲纏繞著，在濃稠的湯汁裡沉沉浮浮，像一顆……被煮得半熟的……人眼！！！
“啊——！！！”
積蓄到頂點的恐懼、惡心和憤怒，終於衝破了喉嚨的束縛，化作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撕裂般的尖叫！我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身體因為巨大的驚恐和反作用力向後狠狠撞在牆上！
哐當！
桌上的白瓷大碗被我劇烈起身的動作帶翻，滾燙的、金黃油亮的湯汁混合著粉絲、肉片……以及那顆在湯底沉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瞬間潑灑出來！油膩滾燙的湯汁濺滿了桌麵、地麵，甚至濺到了我的褲腳上！
那隻“眼睛”裹在粉絲和濃湯裡，滾落在地，沾滿了灰塵，那隻渾濁的、帶著血絲的黑色瞳孔，似乎正空洞地“望”著我！
巨大的聲響打破了店裡死寂的沉默。旁邊幾桌的食客終於停下了機械的進食動作，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望向我這邊。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關切，隻有一種被打擾後的、木然的遲鈍。
“哎呀我的天！小宴！你這是怎麼了？！”陳姨的聲音瞬間拔高，充滿了“驚慌”和“關切”，但她的動作卻快得驚人！
幾乎在我尖叫、撞牆、打翻碗的同一時間，她就如同鬼魅般撲到了桌邊！
不是先看我，而是第一時間彎腰，用那塊油膩的抹布，精準無比地、動作迅猛地蓋住了地上那顆滾落的、沾滿灰塵和湯汁的“眼睛”！她的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停頓，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然後，她才抬起頭，臉上是無比真實的“焦急”和“心疼”，仿佛打翻的隻是一碗普通的湯：“燙著沒有？！啊？！嚇死陳姨了！怎麼突然這麼大反應？是不是太累了出現幻覺了？還是做噩夢魘著了？”
她一邊連珠炮似的說著，一邊用那隻空閒的手，試圖來拉我的胳膊，“快讓陳姨看看！哎呀，這湯都灑了，可惜了可惜了！沒燙著就好！沒燙著就好！”
她的語速極快，聲音很大，像是在對店裡的其他食客解釋，更像是在用巨大的噪音和一連串的“關心”，強行覆蓋掉我剛才的尖叫和那瞬間暴露的恐怖真相！
我像躲避瘟疫一樣猛地甩開她伸過來的手，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惡心而篩糠般劇烈顫抖。我的手指死死指著地上那塊被抹布蓋住的地方，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抽氣聲，眼淚混合著冷汗瘋狂湧出。
“眼……眼睛……那……那……”我語無倫次，破碎的詞語被巨大的恐懼堵在喉嚨裡。
“什麼眼睛？哪有什麼眼睛！”陳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瞬間壓過了我的聲音。她俯視著我，眼神冰冷如刀，剛才那副“焦急心疼”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脅！她的腳，甚至在那塊蓋著抹布的地方，用力地碾了一下！
“你看看你！”她的聲音又陡然轉“柔”，帶著痛心疾首的責備，“肯定是工作太累，眼花了！把塊燉爛的牛眼筋看成什麼了？自己嚇自己！”她一邊說著，一邊極其麻利地用抹布將地上那一灘狼藉——湯汁、粉絲、肉片，連同下麵蓋著的東西——迅速卷起、包裹，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行了行了，沒事了沒事了！”她直起身，手裡緊緊攥著那塊包著恐怖秘密的油膩抹布，臉上又換上了安撫的笑容，但那笑容虛假得如同紙糊，“瞧把你嚇的！都怪陳姨，今天這牛眼筋沒挑乾淨！下回注意！下回注意！快坐下緩緩，陳姨再給你盛一碗新的！壓壓驚！”
她作勢又要去拿碗。
“不——！！”我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尖叫，像是瀕死的野獸發出的哀鳴。再吃一碗？再看到一顆那樣的“牛眼筋”？！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徹底擊垮了我。我再也無法在這個充滿了謊言、恐怖和那令人作嘔香氣的地方多待一秒！我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椅子，像一顆被射出的子彈，不顧一切地朝著店門衝去！
“小宴！小宴！你去哪兒？！”陳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真實的錯愕和……冰冷的挽留？
我充耳不聞，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逃！離開這裡！永遠離開！
我狠狠撞開那扇油亮的木門，衝進了外麵陰冷的、帶著自由氣息的暮色裡。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讓我感到一陣劫後餘生的、虛脫般的暢快。
我跌跌撞撞地狂奔，不敢回頭。身後，“老陳記”暖黃的燈光，像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眼睛，在昏暗的巷子裡，冷冷地注視著我逃離的背影。
口袋裡，似乎有什麼硬物硌了我一下。我下意識地一摸——是一個小小的、冰冷的金屬片。是剛才劇烈起身時，從口袋裡滑落出來的……老張的那張模糊的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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