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我活在一種持續的、低度的驚恐之中。
書房,我幾乎不敢再踏入。
那麵牆,即使隔著緊閉的房門,也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散發著不祥的引力,拉扯著我緊繃的神經。
客廳的沙發,我繞道而行,仿佛那顆憑空出現的紐扣,還在原地散發著詛咒。
我試圖恢複正常生活。
打開電腦,處理郵件,篩選新的“谘詢者”。
那些充滿痛苦和絕望的文字,曾經是我力量的源泉,是我證明自身價值的戰場。
如今,它們讀起來卻像是一份份病態的菜單,而我已經坐在了一張被迫不斷進食的餐桌前。
一個網名叫“小雨”的女孩,描述著她如何被戀人精神控製,如何被孤立,如何一遍遍懷疑自己。
她的用詞,她的痛苦模式,讓我瞬間聯想到了薇薇,聯想到了那種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共情感。
我的指尖懸在鍵盤上,久久無法落下。
答應她?意味著又一次“剝離”,又一次可能加劇我自身異變的“吸收”。
拒絕她?那我一直以來賴以生存的根基是什麼?
我這看似“成功”的人生,難道要就此崩塌?
最終,一種近乎自毀的衝動,或者說,是長久以來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職業習慣”,驅使著我,機械地回複了約定的時間。
我必須弄清楚!在我被徹底“替換”掉之前!
小雅那邊的線索似乎徹底斷了。
那個真實的、痛苦的“舊小雅”被抹除得乾乾淨淨。
但我還有彆的方向——那個男人。
那個讓小雅痛苦了三年,讓薇薇甘之如飴承受暴力的、麵目模糊的男人。
我打開一個隱秘的文件夾,裡麵存放著一些過去“谘詢者”無意中透露的、關於她們痛苦源頭的碎片信息。我翻找出小雅和薇薇的資料。
小雅提及他時,總是帶著一種崇拜又卑微的語氣:“他很厲害,是個藝術家,隻是暫時不被理解。”
“他的手很巧,那個布偶就是他親手做的。”
“他應酬很多,總是很忙……”
薇薇的描述則充滿了矛盾的危險氣息:“他像一頭困獸,隻有我能安撫他。”
“他在外人麵前彬彬有禮,沒人知道關起門來他是什麼樣子。”
“他脖子上有一道很舊的疤痕,他說是小時候打架留下的……”
藝術家?應酬多?脖子上有舊疤痕?
這些信息拚湊起來,依然模糊。
但我注意到一個之前忽略的細節。小雅曾有一次,在極度痛苦時喃喃自語,說看到他車裡有某個高級私人俱樂部的打火機,上麵有獨特的獅鷲標誌。
而薇薇也曾抱怨過,他常去一家叫“暗流”的酒吧談事情。
獅鷲標誌的俱樂部。“暗流”酒吧。
這似乎是兩條微不足道、但可能指向同一方向的線索。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開始在網絡上搜索這個城市的私人俱樂部信息,以及名為“暗流”的酒吧。
私人俱樂部門檻極高,信息諱莫如深,幾乎一無所獲。
而“暗流”酒吧,倒是找到幾家同名的,需要進一步篩選。
就在我全神貫注試圖從虛擬世界中挖掘出那個男人模糊的輪廓時,一陣強烈的既視感毫無預兆地襲來。
不是記憶,不是情感,而是一種……生理上的熟悉感。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旁邊,開始模仿一種動作——穿針,引線,拉扯。
動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笨拙,但那種肌肉記憶般的節奏感,卻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神經末梢。
我甚至能“感覺”到粗糙的布料摩擦指腹的觸感,能“看到”那根穿著灰色棉線的針,在燈光下閃爍的微光。
是做布偶的動作!
是小雅在無數個深夜,懷著怎樣複雜的心情,一針一線縫製那個醜陋布偶時的動作!
我猛地縮回手,驚恐地看著自己不受控製的手指。
它們……它們已經開始擁有自己的“記憶”了?!
恐慌促使我必須做點什麼,必須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公寓,去接觸一點“真實”的東西。
我抓起錢包和鑰匙,幾乎是逃也似的衝出了家門。
已是華燈初上。
晚風帶著初夏的微涼,吹在臉上,卻無法驅散我心底的寒意。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他們的臉上寫著各自的故事,或疲憊,或愉悅,或麻木。
這是一個正常運轉的世界。
而我,像個故障的零件,格格不入地鑲嵌在其中。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想待在過於僻靜的角落。
最後,我走進了一家離公寓不遠、燈火通明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冰冷的空調,明亮的日光燈,貨架上整齊排列的商品,收銀機清脆的提示音……
這一切程式化的、毫無生氣的人造環境,此刻卻給了我一種奇異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