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窺視
自便利店那晚之後,“家”這個字眼對我而言,失去了所有溫暖的涵義。
它不再是我的堡壘,我的“手術室”,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活著的胃囊,而我是其中正在被緩慢消化的食物。
那麵牆,我終究是無法徹底避開。
生活必需品還在裡麵,更重要的是,一種病態的、混合著恐懼與詭異吸引力的衝動,驅使著我,必須去“查看”它們。
我選擇在白天,陽光最充沛的正午進去。
拉開厚重的窗簾,讓灼熱的光線毫無保留地湧進來,仿佛這樣就能驅散所有魑魅魍魎。
光線穿透那些玻璃罐,在地板上投下扭曲斑斕的光影。
罐子裡的物件無所遁形:發帶枯萎,戒指暗淡,鑰匙鏽蝕,電影票根字跡模糊……
還有那個缺了一隻眼睛的布偶,它在強光下顯得更加醜陋,空洞的眼窩像一個小小的、通往虛無的深淵。
薇薇的破碎項鏈,裂痕在光線下如同一道猙獰的傷口。
它們安靜著。
但這種安靜,比任何聲響都更令人不安。
那是一種飽食後的、蟄伏的安靜。
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無形的視線,正從這些罐子裡滲透出來,粘附在我的皮膚上,爬進我的毛孔裡。
窺視。
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窺視。
即使我背對著那麵牆,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後頸皮膚傳來的刺麻感,仿佛有冰冷的目光在上麵來回逡巡。
睡覺時,我會用被子蒙住頭,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能穿透棉絮,直抵我的夢境。
洗澡時,水汽氤氳的玻璃門外,似乎總有模糊的影子佇立。
我的感官變得異常敏感,又異常混亂。
有時,正在喝著水,舌尖會突然嘗到一股濃烈的、劣質香煙的味道,混合著一種暴戾的情緒,讓我瞬間作嘔——是薇薇的“饋贈”。
有時,坐在沙發上,手指會無意識地、一遍遍撫摸著沙發墊的紋理,一種孤寂的、帶著絕望期待的溫柔會彌漫心頭——那是小雅在無數個夜晚,等待那個永遠不會來的電話時,重複的動作。
更可怕的是,我開始模仿。
不僅僅是手指無意識的穿針引線動作。
有一天,我站在浴室那麵碎裂的鏡子前,我沒有更換它,那些裂痕像是對我處境的警示,看著鏡中破碎的自己。
忽然,我抬起手,將耳邊並不存在的碎發,彆到耳後。
動作輕柔,帶著一種我從未有過的、矯揉造作的羞澀。
那是薇薇的習慣動作。
在她描述那個男人時,她總會下意識地做這個動作,仿佛那樣就能喚起他一絲虛假的溫柔。
我僵在原地,鏡子裡那個做著陌生動作的我,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它們在改造我。
不僅僅是強加給我記憶和情感,更是在重塑我的肌肉記憶,我的行為模式。
像無數個細小的程序,被強行植入我的身體,等待被激活。
我必須做點什麼,必須反抗,哪怕隻是徒勞。
我將下一個谘詢者——“小雨”的見麵時間,無限期推遲了。
我在回複郵件裡編造了一個緊急出差的理由。
敲下發送鍵時,我感覺到體內那些沉澱的“執念”似乎躁動了一下,像一群未被喂飽的野獸,發出不滿的低吼。
同時,我開始更加瘋狂地搜索那個男人的信息。
“暗流”酒吧,獅鷲標誌的俱樂部。
我用儘了所有能想到的網絡搜索技巧,潛入一些本地的地下論壇,用模糊的關鍵詞組合試探。
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我的眼睛布滿了血絲,臉色憔悴得嚇人。
右眼下方的痣,顏色似乎更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