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號艦橋內,氣氛凝重而專注,仿佛連空氣都變得粘稠。主屏幕已經被精細地分割成數個功能各異的畫麵。中央最顯眼的位置,是經過超級計算機多次增強降噪處理的、“堡壘”探測器傳回的實時影像,焦點牢牢鎖定在那個在焦黑高地上重新開始奔跑的、頑強得令人心悸的身影上。旁邊較小的窗口,如同監護儀般,實時顯示著陳遠不斷波動的生理數據曲線、那層淡藍色生物能量場的強度頻譜分析,以及雷獄星全球風暴監測圖上那片依舊躁動不安、色彩斑斕的能量漩渦。
自那場毀天滅地的超級風暴襲擊已經過去了數個標準時,探測器傳回的數據清晰地表明,那個被命名為“奔跑者一號”的存在,其堅韌程度與恢複能力,正在一次又一次地、無情地衝擊著艦橋上每一位觀察者的認知底線。
“生命體征數據持續回升!心率變異度趨於穩定,核心體溫恢複正常波動區間,血液中的應激激素水平正在回落……最重要的是,其生物能量場強度已從穀底反彈,恢複至風暴襲擊前基準水平的35!而且恢複曲線非常平滑,沒有任何透支或勉強跡象!”科學官李維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傳來,充滿了近乎朝聖般的驚歎與不可思議,仿佛他觀測的不是一個生物體,而是某種宇宙法則凝聚而成的神跡。“這……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自愈能力了,這簡直是一種……能量層麵的‘光合作用’!他在從這片死亡環境中主動汲取修複自身的養分!”
澹台鳳舞靜默地佇立在指揮席前,身姿挺拔如鬆,仿佛艦橋的定海神針。她沒有對李維的驚歎做出回應,隻是用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久久地凝視著主屏幕上的陳遠。她的目光極其專注,仿佛要穿透那層因乾擾而略顯模糊的影像,解析他每一次肌肉的收縮與舒張,讀懂他每一個微妙的姿態調整背後,所隱藏的生存智慧、內心情緒乃至……古老的記憶碎片。
她看到他在穩定奔跑的間隙,會極其短暫地抬起頭,那雙透過屏幕依然顯得銳利無比的目光,似乎準確地穿透了虛空,落在了懸浮於高空的“堡壘”探測器上。那眼神裡,沒有絲毫獲救的期盼,更沒有軟弱與哀求,隻有冰封般的警惕,審視獵物般的冷靜,甚至……隱藏在那冰冷表層之下的一絲……被侵犯領地的本能敵意。那絕不是一個落難者看到來自星空的救援時應有的眼神,更像是一頭獨居的、強大的野獸,在評估一個闖入自己狩獵場的不明物體的威脅程度。
“他不僅注意到我們了,指揮官,”站在她身側的莉娜副官輕聲說道,秀眉微蹙,語氣中帶著擔憂,“而且……他的態度,似乎非常不友好,甚至可以說是……排斥。”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彆在腰間的便攜式防禦能量槍,仿佛那能帶來一絲安全感。
“長期處於絕對孤獨狀態,在極端惡劣環境下掙紮求存的個體,對外界任何風吹草動抱有最高級彆的警惕,是符合生存邏輯的本能反應。”澹台鳳舞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那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驚濤駭浪。陳遠那純粹依靠自身血肉之軀與磅礴天地之威抗衡的姿態,那在絕對逆境中迸發出來的、近乎野蠻生長的原始生命力,讓她感受到了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難以言喻的震撼。
這與聯邦治下,公民們高度依賴無所不在的科技造物、生活在層層疊疊能量護盾和精密環境控製係統之中,連呼吸的空氣和飲用的水都經過嚴格標準調配的生存方式,形成了何其鮮明、甚至可以說是刺眼的對比!哪一種,更貼近生命誕生之初,那掙紮、抗爭、適應、進化的……本質?父親那些被主流科學界斥為“異端”的筆記內容,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上她的心頭。
“指揮官,我們是否應該嘗試進行初步接觸?”莉娜斟酌著提議,試圖打破僵局,“也許可以通過‘堡壘’探測器,播放聯邦通用的、經過設計的安撫性音頻信號?或者,嘗試發送一些最基本的、包含數學規律和友好意向的二進製信息包?至少……讓他明白我們並非帶著惡意而來。”
澹台鳳舞深邃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屏幕上的身影,她沉吟了片刻,緩緩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暫時不要進行任何形式的主動信息傳輸。他自身的狀態尚未完全穩定,能量場也處在恢複的敏感期。任何外來的、無法理解的信號刺激,都可能被他視為攻擊或乾擾,從而引發不可預測的、甚至可能是激烈的防禦性反應。我們對他思維模式、文化背景、以及……心理承受能力的了解,幾乎為零。”她的決策冷靜而謹慎,將風險控製置於首位。
她微微側頭,目光轉向代表科學部門的通訊界麵:“李維博士,關於他生物能量場與星球風暴之間那種奇特的相互作用模型,分析是否有新的進展?”
“有一些非常關鍵的初步發現,指揮官!”李維的聲音立刻變得興奮起來,帶著研究人員發現寶藏時的熱切,他迅速將一組複雜的能量頻譜對比圖和動態模擬波形投射到主屏幕的輔助區域。“我們對比了‘奔跑者一號’能量場的基礎振蕩頻率,與‘鳳舞’號深空傳感器捕捉到的雷獄星地核磁場背景噪音……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他的能量場基礎頻率,其核心諧波,竟然與這顆星球地核磁場某個極其古老、幾乎被主流磁場掩蓋的深層諧波,呈現出高度同源的特征!這或許就是他能在這片生命禁區生存下來的核心鑰匙——他並非單純地在‘對抗’或者‘躲避’風暴,而是在某種程度上,通過自身能量場的調節,‘融入’甚至是‘共鳴’於整個星球的龐大能量體係之中!他將自身,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能夠與行星級能量場進行交互的生物能量調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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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整個星球的能量體係?”澹台鳳舞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推測背後蘊含的驚人可能性,她的瞳孔微微收縮,“李博士,你的意思是,他的生存狀態,可能已經與雷獄星這個獨特而極端的環境形成了某種……共生關係?他可能無法輕易離開這裡?或者說,一旦脫離這個特定的、充滿狂暴能量的環境,他賴以生存的能力會迅速衰退,甚至……可能危及他的生命本身?”
“有極大的這種可能!”李維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他的身體機能、能量代謝循環,很可能已經在漫長歲月的演化或者是某種改造?)中,與雷獄星的環境參數形成了深度綁定!這或許也正是他始終停留在這片看似普通,實則可能位於某個能量節點的高地,並且必須通過持續奔跑來維持特定能量韻律的原因——他不僅僅是在躲避風暴,更有可能是在主動維持著某種關乎自身存亡的、精妙的能量平衡!”
這個全新的、大膽的推測,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艦橋內激起層層波瀾。原本計劃的“救援”或“接觸”行動,其難度和潛在風險陡然上升了數個等級。如果他們按照標準流程,強行派遣登陸艙,試圖將他帶離這個環境,會不會非但不是拯救,反而像是將一條深海魚強行撈出海麵,會因為環境劇變而導致其迅速死亡?他們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
就在這凝重的思考氛圍中,傳感器管製官緊張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指揮官!檢測到異常!‘奔跑者一號’的生物能量場出現劇烈且具有明確指向性的波動!能量彙聚模式並非針對外部風暴的規避或引導……其聚焦方向,明確指向我們的‘堡壘’探測器!”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再次聚焦到主屏幕中央。隻見畫麵中,陳遠周身的淡藍色光暈再次變得明亮耀眼,但這一次,能量並非均勻分布於全身形成防禦場,而是如同受到無形力場引導的液態金屬,迅猛地向他緩緩抬起的一隻手掌心彙聚、壓縮!他手掌前方的空氣因為能量的高度集中而開始肉眼可見地扭曲、電離,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劈啪”聲響,一個雖然體積不大、但內部能量密度高到令探測器警報頻傳的、閃爍著危險白光的能量球,正在他的掌心以驚人的速度凝聚、成型!
他要攻擊?!他要把探測器打下來?!
一股寒意瞬間掠過所有觀看者的脊背。
“立刻提升‘堡壘’探測器所有護盾單元功率至最大!動力係統預熱,準備執行緊急規避機動!”澹台鳳舞的反應快如閃電,她的聲音冷靜而果斷,沒有絲毫猶豫。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陳遠並沒有將那個蘊含著恐怖能量的光球射向探測器。他隻是維持著那個抬手凝聚能量的姿態,頭顱微昂,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把實質的冰錐,穿透空間,牢牢地“釘”在探測器的光學鏡頭上。然後,在那死寂的、仿佛連風暴都為之短暫屏息的瞬間,他那隻凝聚著能量球的手掌,猛地向內一握!
“砰——!”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能量爆鳴,通過探測器的高敏度麥克風,清晰地傳回了“鳳舞”號艦橋,甚至在空曠的空間內引發了輕微的回響。他手掌前方那個高度壓縮的能量球瞬間被強行湮滅,沒有產生巨大的爆炸,而是化作一圈無形的、卻帶著強烈斥力的能量衝擊波,呈球形擴散開來,將他腳下周圍地麵沉積的細小塵埃和碎石猛地吹拂而起,形成一個短暫的、擴散的塵埃環!
這是一個警告。一個清晰無比、毫不掩飾、充滿了原始力量感的、帶著赤裸裸威脅意味的警告。
離開我的視線。不要試探我的底線。否則,下一次,它將不會在我掌心湮滅。
艦橋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簡單、直接、卻極具衝擊力的行為震懾住了。無需任何語言,所有人都瞬間理解了這個動作所傳遞的全部信息。
他不僅擁有在如此惡劣環境下生存的能力,更擁有強大的、足以摧毀他們探測器的攻擊手段!並且,他絕不吝於使用這種力量來扞衛他的“領地”和“孤獨”。
澹台鳳舞深邃的眼眸中,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她非但沒有因為這公然挑釁般的警告而感到憤怒或被冒犯,內心深處,反而對陳遠這個神秘的個體產生了更加濃厚的、無法抑製的興趣。這種摒棄了一切虛偽客套、直接而有效的溝通方式,充滿了野性的、不加修飾的力量感,與聯邦內部乃至艦隊體係中那種層層包裹、充滿政治隱喻和妥協藝術的交流方式,形成了天壤之彆。這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清爽”,甚至是一絲欣賞。
“他是在用我們都能理解的方式,向我們展示他的獠牙和力量。”莉娜副官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意識到事情遠比預想的複雜,“他在明確地告訴我們,他並非毫無還手之力的觀察對象,而是一個擁有自主意誌和強大力量的、平等的……甚至是占據地利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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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澹台鳳舞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屏幕上那個在發出警告後,仿佛什麼事都未曾發生、繼續著他永恒奔跑的身影,“他是在劃定界限,確立規則。這是一個擁有強大力量、極度獨立且意誌堅定的個體,我們絕不能將他簡單地視為需要救援的遇難者,或者可以隨意研究的標本。任何不尊重的行為,都可能招致最激烈的反擊。”
她略微思考了片刻,大腦飛速權衡著各種可能性,隨即清晰而沉穩地下達了新的指令:“命令‘堡壘’探測器,立刻執行規避動作,後撤至距離高地至少五公裡的安全空域。保持現有高度,轉入靜默觀測模式。停止所有主動掃描和信號發射行為,隻進行被動信號接收和環境記錄。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得再向前靠近一步。”
“指揮官?這樣是否……”莉娜有些不解,在她看來,後撤似乎是一種示弱。
“這不是退縮,莉娜。”澹台鳳舞打斷了她,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這是表達我們的善意,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表達我們的‘非敵意’。我們需要首先消除他的直接威脅感,才有可能贏得他一絲最基本的、也是最寶貴的信任,哪怕這一絲信任隻有發絲般細微。在這種級彆的個體麵前,強行靠近和試探,隻會徹底關閉溝通的大門,甚至引發我們無法承受的衝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陳遠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奔跑,仿佛剛才那個足以讓艦橋眾人心驚肉跳的警告插曲,對他而言隻是呼吸般平常的事情。但澹台鳳舞那極其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就在她下達後撤指令、探測器開始緩緩移動遠離的那一刻,陳遠那冰冷如磐石的眼神,似乎有了一刹那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變化——那凍結一切的敵意堅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火星,融化了一毫米,流露出了一絲……審視與考量。
這是一個微小的,卻至關重要的開始。
澹台鳳舞緩緩坐回指揮席,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她知道,與這位風暴中孤獨起舞的王者打交道,絕不能有任何急躁和居高臨下。他是一本用早已失落的文字書寫在永恒風暴之上的厚重典籍,充滿了未知的危險與誘人的秘密。需要極大的耐心、充分的尊重和小心翼翼的態度,才能一頁一頁地,揭開那神秘的麵紗。
而她現在,僅僅隻是看到了那堅硬封麵上,一道細微的、或許可以開啟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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