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損的“雨燕”穿梭機,此刻更像是一隻折翼的鳥兒,被臨時命名為“鵜鶘號”,拖著長長的、刺鼻的黑煙,在導航信標的引導下,搖搖晃晃、令人揪心地緩緩駛入“鳳舞”號巨大的主機庫。當它的起落架終於觸碰到堅實甲板,發出沉重的摩擦聲時,機庫內等待的地勤人員和醫療小組立刻蜂擁而上。艙門艱難開啟,安德森少校臉色蒼白但步伐穩健地走了出來,他拒絕了醫療兵的攙扶,隻是用力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來自雷獄星的焦黑塵埃,對著迎上來的地勤主管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初步的損傷評估報告,如同一份冰冷的判決書,很快被呈遞到了氣氛凝重的艦橋。全息投影上,一行行觸目驚心的文字和數據滾動著:外部輕質複合裝甲板多處嚴重變形、撕裂;主引擎矢量噴射口因能量反衝導致部分陶瓷基複合材料熔毀;內部主能量分配回路過載燒毀率達百分之三十七;次級生命維持係統管線破裂……維修預估時間: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個標準時,並且需要動用戰略儲備的稀有替換零件。
看著報告中那串長長的維修清單和資源需求,艦橋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失敗的陰雲,混合著對陳遠那匪夷所思力量的恐懼,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他怎麼能這樣!”一名年輕的通訊官,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我們隻是想幫助他!送去的是藥品和淨水!他為什麼……為什麼要下如此重手?!”他的話語代表了許多底層船員此刻樸素而憤懣的情緒。
“幫助?”莉娜副官轉過身,臉上帶著疲憊和深深的無奈,她拍了拍年輕通訊官的肩膀,語氣複雜而低沉,“孩子,站在我們的角度,那確實是幫助。但站在他的角度,一個與這片極端環境共生、警惕了一切外來事物可能數十甚至上百年的孤獨守護者看來,那或許就是一種赤裸裸的入侵,一種攜帶未知風險的挑釁。我們……我們並不了解他賴以生存的法則,更不了解他內心深處的思維模式。”
“但他展現出的攻擊性和破壞力實在太強了!完全超出了正常防衛的範疇!”戰術官,一位麵容冷峻的中年上校,指著損傷報告,聲音嚴厲,“剛才如果不是安德森技術精湛,心理素質過硬,如果下去的是一艘更笨重、反應更慢的運輸船,後果不堪設想!指揮官,我必須指出,‘奔跑者一號’所展現的力量,已經對我們‘鳳舞’號及其成員的安全,構成了明確且嚴重的實質威脅!”他將“實質威脅”四個字咬得極重,目光灼灼地看向澹台鳳舞。
“從生物與環境交互的角度分析,”科學官李維推了推眼鏡,試圖用理性的聲音緩和緊張氣氛,“他的過激反應,很可能是一種在極度特化環境適應後產生的、根植於本能的‘絕對領域防衛機製’。雷獄星不僅僅是他生存的環境,更是他力量源泉、生命維持係統的一部分。那片高地,尤其是他奔跑的核心區域,很可能是一個精密的、由他自身能量場維持的‘生態平衡點’。任何外來物體,尤其是攜帶者與我們星艦同源的、迥異於雷獄星背景輻射的能量簽名,或者可能存在的、我們自身免疫但對他而言致命的微生物的物體靠近,都會被他那高度敏感的能量感知係統視為對自身生存體係的‘汙染’和‘破壞’,從而觸發最激烈、最不留情的排斥反應。這無關善惡,隻是……生存的本能。”
“所以,按照這個邏輯,我們甚至連靠近他都做不到了?任何形式的接觸嘗試,都會被視為攻擊?”莉娜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她靠在控製台上,揉了揉眉心,“我們被困在軌道上,隻能遠遠地看著?”
“常規的、基於我們現有科技和思維模式的方法,恐怕……行不通。”李維沉重地搖了搖頭,臉上帶著挫敗感,“強行靠近隻會引發更激烈的衝突,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我們承受不起更大的艦船和人員損失,而他也可能在我們被迫進行的、更強大的自衛反擊下受傷甚至……那絕對是我們所有人都不願看到的悲劇性結局。”
所有的討論,所有的分析,最終都如同彙入乾涸河床的溪流,停滯在了同一個難題麵前。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最後的期望,投向了自穿梭機返航後便一直沉默佇立在指揮席前的澹台鳳舞。她是指揮官,是這艘星艦的大腦和靈魂,最終的決斷,必須由她來做出。
是就此放棄接觸,將rx734星係、雷獄星以及“奔跑者一號”的所有數據打包,加密上傳至聯邦最高議會和科學院,等待他們派遣更“專業”的、可能裝備著重型武器和更強力拘束裝置的、帶著明確軍事或研究目的團隊前來?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冒著“鳳舞”號可能受損、人員可能傷亡的巨大風險,嘗試那看似希望渺茫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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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鳳舞深邃的目光,如同掃描儀般,緩緩掃過主屏幕上那份冰冷的、羅列著具體損失數字的損傷報告。那些數字代表著聯邦寶貴的資源、技術人員辛勤的勞動,以及安德森少校剛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驚險。她的視線最終越過報告,落在了旁邊實時傳輸的畫麵上——那個在狂暴能量背景下,依舊如同精密機械般不知疲倦奔跑的身影。他的孤獨,他的強大,他的警惕,他背後可能隱藏的、關乎人類文明另一個失落分支或未來走向的沉重秘密……這一切,如同無數條紛亂的絲線,在她心中交織、纏繞。
放棄?上報聯邦?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她內心深處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否決了。不,絕不能!如果就此放棄,她或許永遠無法驗證父親臨終前那執著眼神和含糊遺言背後隱藏的真意,永遠無法觸摸到他所堅信的“生命形態無限可能性”的冰山一角,更可能就此錯失一個挽救日益僵化、陷入科技路徑依賴的聯邦,可能走入“進化歧路”的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將一個如此珍貴、活著的、可能承載著前大淨化時代文明火種的個體,交給聯邦軍方那些隻懂得武力威懾和成本效益計算的將軍,或者議會裡那些擅長玩弄權術和利益交換的官僚,會發生什麼?他會被切片研究?被改造成武器?還是被當作奇觀囚禁起來?她不敢,也不願去想象那個畫麵。
陳遠,他不是一個物品,不是一個標本,更不是一件武器。他是一個人,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獨立意誌和高貴使命的個體。他理應得到平等的對待和最基本的尊重。
那麼,繼續嘗試?又該如何嘗試?常規的物資援助被視作入侵,語言溝通對方根本不予理會,甚至連靠近都成了一種奢望……
就在這思維的絕境中,一個大膽的、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違背所有安全條例和常規邏輯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在她腦海中逐漸清晰、成形,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她緩緩抬起眼瞼,那雙如同星辰般的眼眸中,之前的凝重與猶疑已然褪去,恢複了慣有的清澈、冷靜與銳利。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傳遍了寂靜的艦橋每一個角落:
“通知陸戰隊裝備處,立刻準備一套標準的vii型單兵外骨骼生存裝備,但拆除所有武器掛載點、主動防禦矩陣以及非必要的戰術掃描模塊。裝備需要進行最高級彆的能量屏蔽和能量簽名中和處理,確保其外部能量輻射特征儘可能貼近雷獄星的背景輻射水平,達到‘隱形’效果。”
命令一出,艦橋上的成員們均是一愣,麵麵相覷,不明白指揮官在這個節骨眼上要一套“無害化”的單兵裝備用意何在。
澹台鳳舞沒有停頓,目光轉向科學官:“李維博士,我要求科學部,調動所有可用計算資源,以最快速度,精確分析出‘奔跑者一號’生物能量場與雷獄星全球磁場產生共振時,那幾個能量最穩定、波動最平緩、最不具有攻擊性的‘安全頻率窗口’。並且,在此基礎上,嘗試合成模擬出類似頻率的、極其微弱的、不攜帶任何信息意義的和諧能量波動場。強度隻要能達到被他感知,但絕不會引發防禦反應的程度即可。”
李維聽到這裡,身體猛地一震,臉上血色瞬間褪去,他幾乎瞬間就猜到了澹台鳳舞那驚人計劃的輪廓,失聲驚呼:“指揮官!您……您這是想……?!”
澹台鳳舞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邁著堅定的步伐,離開了指揮席,走向那麵巨大的、可以俯瞰下方雷獄星的觀景窗。幽暗的星光和星球反射的詭異光芒,在她挺拔的背影上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暈。她凝視著那顆被永恒風暴包裹的星球,聲音平靜卻帶著斬斷一切後路的決絕,清晰地宣布:
“我將親自駕駛一艘經過特殊改裝、儘可能抹除高科技痕跡、隻保留最基本飛行和生命維持功能的‘開拓者’級小型登陸艇,前往雷獄星,嘗試在那片高地上著陸。”
“我將親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