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議會的密令,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鳳舞”號內部引發了劇烈的、深層次的震蕩。命令本身經由最高加密頻道傳達,但其中蘊含的信息和權力結構的變更,卻無法完全封鎖,迅速在艦橋核心成員和各級軍官之間流傳開來。
莉娜副官在坦白了自己的疏忽之後,幾乎是無條件地、帶著一種近乎贖罪般的堅定,支持澹台鳳舞的任何決定。她那雙曾經因失誤而充滿愧疚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絕對的忠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她絕不允許自己再成為指揮官的弱點。以導航官莎拉、武器官邁爾斯為首的絕大多數核心成員,也依舊緊密地團結在澹台鳳舞周圍,多年的並肩作戰鑄就了超越尋常上下級的信任。
然而,密令中那明確無比的“最終處置權必須掌握在聯邦手中”,以及成立特遣隊後,霍克將軍和卡爾文博士作為副手、擁有“顧問”權力的安排,像兩根精心淬煉的毒刺,深深地埋入了“鳳舞”號原本鐵板一塊的肌體之中,悄然埋下了分裂和猜疑的種子。
一些原本就對與“異常個體”進行深度接觸持保守甚至反對態度的軍官,內心開始動搖。他們或許忠誠於聯邦,忠誠於秩序,對於將一個能徒手撕裂星艦、操控恐怖能量的“非人存在”置於平等地位,本就心存疑慮。如今最高議會的密令,似乎印證了他們的擔憂,並給出了“正確”的方向——控製。私下裡,一些低沉的議論開始在非核心艙室彌漫:
“議會果然還是清醒的,那種存在怎麼可能放任不管?”
“指揮官她……似乎過於傾向那個‘奔跑者’了。”
“霍克將軍和卡爾文博士雖然手段激烈,但出發點也是為了聯邦利益吧?”
“我們到底該聽誰的?議會的密令,還是指揮官的個人判斷?”
這些聲音雖然尚未形成浪潮,卻像船艙夾層中滲入的冰冷海水,不斷侵蝕著內部的溫度和凝聚力。
而在軌道上,霍克將軍的殘存艦隊和卡爾文博士的科研船隊,雖然接到了暫停極端行動的命令,被迫收斂了爪牙,但他們麾下的力量依舊如同蟄伏在陰影中的毒蛇,冰冷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高地。特遣隊的框架,對他們而言,非但不是束縛,反而可能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更“合法”的發難平台。霍克可以利用其軍事顧問的身份調動資源,卡爾文則可以憑借科學顧問的頭銜要求數據共享甚至接觸樣本。平靜的海麵下,暗流洶湧。
壓力,如同雷獄星上空那厚重、永不停歇的雲層,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更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澹台鳳舞的心頭。
她需要空間,需要片刻的獨處,來理清這紛亂如麻的思緒。示意莉娜和其他人留在原地,她獨自一人,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到了高地最為陡峭的邊緣。
腳下是翻湧不息的能量雲海,紫白色的電光在濃稠的、仿佛液態的雲霧中炸開、蔓延、熄滅,周而複始,如同一個巨大而病態的心臟在搏動。更遠處,是那片被陳遠以驚天之力拋擲“利刃”號後留下的、極不穩定的虛無空間,那裡的物理規則似乎都被扭曲,光線經過時會發生詭異的偏折,像一塊鑲嵌在現實帷幕上的醜陋傷疤。
冰冷的狂風,裹挾著高濃度輻射塵和細小的岩石碎屑,如同無數把無形的小刀,持續不斷地刮擦著她的重型密封服。麵罩上不斷傳來劈啪作響的撞擊聲,視野邊緣,密封服內置係統的能量指示條已經降到了百分之十的紅色警戒線以下,那刺眼的紅色數字和微弱的、持續不斷的警報聲,更像是對她此刻處境的一種隱喻——資源即將耗儘,容錯率越來越低。
然而,比外部環境更讓她感到窒息的,是內心的掙紮。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孤獨感,攫住了她。
一邊,是她從軍校時代起就宣誓效忠的星域聯邦,是她為之奮鬥、視為人類文明燈塔的秩序與未來。最高議會的密令,從聯邦整體的、冷酷的理性角度出發,或許確實有其“合理性”甚至“必要性”。一個不受控製、擁有戰略級力量、其存在本身就可能引發星係級災難的個體,將其納入最高級彆的管理體係,避免其成為不可預測的威脅,或者被其他敵對勢力所利用,這似乎是任何一個成熟文明都會做出的“正確”選擇。在過去,麵對類似的“異常實體”,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收容或控製命令。這是秩序維護者的職責所在。
但另一邊,是陳遠。
不是一個冰冷的代號“奔跑者”,不是一個需要被“處置”的“資產”。他是一個活生生的、擁有高度智慧、豐富情感和不容侵犯的尊嚴的個體。是一個背負著守護“火種”的沉重使命,在這片被遺忘的煉獄星域中,獨自對抗著內部侵蝕深淵)和外部威脅包括聯邦),堅守了不知多少漫長歲月的守護者。是一個剛剛開始笨拙地學習信任、向她這個“外來者”展露內心柔軟和傷痛的……朋友。更是父親臨終前模糊的囑托中,以及家族那跨越千年、指向星海的守望使命裡,所暗示的、關乎人類另一種未來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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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陳遠交給聯邦,意味著什麼?
她幾乎可以清晰地預見那幅畫麵——無儘的隔離、研究、測試、評估,動用所有最先進甚至是最不人道的儀器,試圖解析他能量構成的奧秘,複製他那操控“雷獄”的能力,徹底破解“火種”所蘊含的、可能超越當前人類科技水平的秘密。他將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失去他所守護的一切,成為某個絕密實驗室深處的一個冰冷編號,一個被所謂“保護”起來、實則永無天日的標本。這與他曾帶著痛苦回憶描述的、“大淨化”時期那些實驗室的慘狀,何其相似!曆史仿佛一個殘酷的輪回,而她卻要成為推動這輪回的幫凶?
她無法接受!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呐喊:絕不能接受!
可是,對抗聯邦?公然違抗最高議會的密令?那意味著對她過去所有信仰和誓言的背叛,意味著將“鳳舞”號上所有信任她的船員拖入叛徒的深淵,意味著將整個澹台家族推向風口浪尖,甚至可能招致滅頂之災。她有能力承擔這樣的後果嗎?她有決心為了一個“異族”朋友,賭上所有追隨者的性命和家族的未來嗎?
內心的天平在劇烈地搖擺,一端是責任與忠誠,另一端是信念與情感。各種念頭如同被風暴席卷的利刃,在她腦海中瘋狂地廝殺、碰撞,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裂。她感到一陣眩暈,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在密封手套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就在這時,一股平和而溫暖的能量波動,如同冬日裡悄然滲透冰層的暖流,無聲無息地觸碰到她的後背,然後輕柔地包裹住她。
是陳遠。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隻是靜靜地、仿佛本就該在那裡一般,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沉默地望向同一片混亂、壯麗卻又充滿毀滅氣息的景象。他那穩定而深邃的能量場,仿佛與腳下這顆狂暴星球的脈搏隱隱共鳴,帶著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如同最沉穩的基石,讓澹台鳳舞那紛亂如麻、幾乎要失控的心緒,奇跡般地漸漸平複下來。
他不需要詢問,不需要安慰的言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理解,一種無聲的支持。他似乎能直接感受到她內心那場激烈的風暴,並用他獨特的方式,為她撐起一片短暫的寧靜。
良久,是陳遠生澀地開口,打破了這片沉重的寂靜。他的聲音依舊有些不連貫,卻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穿透力。
“很……難。”他望著遠方那片扭曲的虛無,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紛爭的根源,“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