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避難所內,幽綠的光芒依舊在金屬牆壁上流淌,但空氣中的凝滯感已被一種新的、焦灼的期待所取代。尋找另一個“方舟節點”的目標如同遠方的燈塔,指明了方向,卻也凸顯了前路的浩瀚與迷茫。
“坐標未知,識彆信號模糊……銀河係如此廣闊,我們該從哪裡開始?”澹台鳳舞指尖劃過戰術平板虛擬出的星圖,那無數閃爍的光點代表著人類已知和未知的疆域,每一個都可能隱藏著目標,也每一個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這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億萬倍。”
陳遠沉默著,他再次閉上雙眼,試圖在那片因接觸“方舟節點”而變得活躍的記憶廢墟中挖掘更多線索。那些碎片如同沉在深海的珍珠,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精神力才能偶爾撈起一顆。他眉頭緊鎖,額際青筋微微跳動,整個人仿佛一座正在承受內部巨大壓力的雕塑。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隻有能量屏障穩定的嗡鳴相伴。
突然,陳遠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無聲的閃電擊中。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手指無意識地蜷縮,緊緊抓住了膝蓋處的衣料。一段不同於之前混亂數據流的、帶著鮮明個人情感色彩和具體場景的記憶,如同被歲月塵封的畫卷,在他腦海中緩緩展開,清晰得令人心碎……
……視野所及,是一片沐浴在金色夕陽下的、開滿白色小花的緩坡。微風拂過,花海如浪,帶來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這景象與雷獄星永恒的荒蕪和輻射塵形成了極致對比,那是舊地球某個角落早已湮滅的寧靜。
……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他麵前。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樸素研究員製服,齊肩的黑發被風輕輕吹動,一副略顯老舊的眼鏡後麵,是一雙清澈而充滿智慧的眼眸。此刻,這雙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卻並非軟弱,而是一種摻雜著無儘不舍與決絕的堅定。
……她手中握著一枚吊墜。古樸的六邊形金屬基座,鑲嵌著一顆深邃的、仿佛蘊藏著整個微縮星空的藍色晶體。她踮起腳尖,動作輕柔而鄭重地將吊墜戴在了年輕陳遠那時的他,麵容或許更柔和,眼神或許還未經曆千年風霜?)的脖頸上。冰涼的金屬觸感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撫。
……“阿遠……”她的聲音溫柔而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刻印在他的靈魂上,“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活下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藍色晶體,“帶著這‘鑰匙’,找到‘星耀之泉’!那裡是最後的希望,是‘觀測者’的最終備份之地,也是……我們約定重逢的地方!”
……“星耀之泉”……這個名詞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在他心中回蕩。是另一個“方舟節點”的名字嗎?
……女子說完,用力地、緊緊地擁抱了他一下,那力度仿佛要將彼此融入骨血。然後,她猛地鬆開手,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跑向緩坡之下——那裡,遠處的地平線上,巨大的研究所輪廓正被戰火映照得一片猩紅,爆炸的光芒此起彼伏……那是……他記憶中關於她的最後一幕。
記憶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卻是刻骨銘心的悲傷、眷戀與沉甸甸的責任感。陳遠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著,仿佛剛剛從深水中浮出。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頸,指尖觸碰到的隻有冰冷的密封服衣領和自身溫熱的皮膚——那裡空空如也。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空虛感攫住了他。
“……星耀之泉……”他無意識地、喃喃地念出這個仿佛帶有魔力的名字,聲音沙啞,眼中充滿了深切的追憶和因記憶殘缺而產生的巨大迷茫,“她說的……‘星耀之泉’……”
澹台鳳舞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的狀態。看到他身體震顫、呼吸急促,再到此刻失魂落魄的低語,她知道,陳遠一定觸及了極其關鍵且私密的記憶。她沒有出聲打擾,直到他自己從那段情緒中稍微掙脫。
“你想起了什麼?陳遠?”澹台鳳舞的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那些脆弱的記憶碎片,“那個女子……她是誰?”
陳遠抬起頭,望向澹台鳳舞,眼神卻仿佛穿透了她,看著遙遠的過去。他痛苦地用手指按壓著太陽穴,試圖擠出更多被封鎖的細節:“記不清……她的臉……在記憶裡很模糊……名字……也想不起來……隻知道……她……非常重要……非常重要……”重複的“非常重要”透露出他內心的焦灼與無力。
重要的具體身份依然被迷霧籠罩,但“星耀之泉”這個明確的地名,以及那枚作為“鑰匙”的吊墜,無疑是黑暗探索中驟然點亮的一座燈塔!
“吊墜!那枚吊墜!”澹台鳳舞立刻抓住了這個線索,她的思維高速運轉,如同最精密的計算機,“你還記得吊墜的具體樣式嗎?除了六邊形和藍色晶體,還有什麼特征?那藍色晶體本身,有什麼特彆之處?比如光澤、質感,或者內部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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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遠努力凝聚心神,對抗著記憶缺失帶來的混沌,專注於對那枚吊墜的印象:“吊墜……就是六邊形,金屬……帶著古老的紋路。藍色晶體……很純淨……裡麵……好像……有光點在緩緩移動……像……像星雲在旋轉……像……”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最終定格在澹台鳳舞密封服手臂的徽章上——那代表鳳舞軍團的烈焰鳳凰旁邊,正是聯邦星域圖的徽標,由無數細微光點勾勒出已知宇宙的輪廓。
“像……那個。”他抬起手,指向那星圖徽標,語氣帶著一絲確認,“裡麵的光……像活的星辰。”
澹台鳳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猛地一震!流動的星光?蘊藏星雲的晶體?
“星圖存儲器!”她幾乎脫口而出,眼中迸發出銳利的光芒,“那枚吊墜很可能不僅僅是一個信物,它本身就是一個高度集成的星圖存儲器!或者說,是通往‘星耀之泉’的導航信標!”
這個推斷合情合理!對於一個旨在保存文明的火種計劃而言,將關鍵坐標以這種隱蔽且需要特定條件比如“火種”守護者)才能激活的方式保存,是再明智不過的選擇!
“如果吊墜是關鍵導航儀,我們必須找到它!”澹台鳳舞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它很可能遺落在雷獄星,或者你當初抵達雷獄星時所經過的路徑上!”
然而,這個結論也帶來了巨大的無力感。雷獄星環境何等惡劣?輻射、酸雨、能量風暴、變異體的肆虐……陳遠在此掙紮求生了漫長歲月,經曆了無數次生死搏殺和環境變遷,一枚小小的吊墜遺落在這顆星球上,想要找到,其希望何其渺茫,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但這畢竟是目前唯一的、最直接的線索!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希望,也絕不能放棄!
就在兩人因這渺茫的希望而陷入短暫沉默時,陳遠仿佛再次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指引。他沒有將感知投向遙遠的星空,而是再次沉下心來,將精神意念聚焦於腳下這片他奔跑、守護了無數年的高地,這片與“火種”核心以及全球屏蔽場能量回路緊密相連的土地。
一種奇異的、微弱的、若有若無的共鳴感,在他靜心凝神後,從能量回路的脈動中隱約傳來。那感覺……仿佛有什麼與他自身本源緊密相連、與那枚遺失吊墜同源的東西,並未遠離,而是被深埋在了這片土地的某處,如同沉睡的種子,一直在默默等待著他的喚醒,等待著合適的時機破土而出。
難道……
一個不可思議卻又無比自然的念頭,如同破曉的晨光,驟然照亮了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