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那由“星耀之泉”最後力量與陳遠本能共同開啟的通道,過程短暫得近乎一瞬,卻又仿佛被無限拉長。沒有預想中的劇烈顛簸,隻有一種奇異的、如同穿過一層冰涼而富有彈性的水膜般的觸感,伴隨著細微的空間漣漪從艦體表麵滑過。當外界那令人窒息、瘋狂扭曲的引力亂流和刺目的彩色能量背景如同潮水般驟然褪去,視野被一片相對正常、深邃寧靜、隻有遙遠星點如同鑽石碎屑般鑲嵌其上的漆黑太空所取代時,“希望之芽”號核心艙段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仿佛剛剛從一個光怪陸離、生死一線的漫長噩夢驚醒。
他們……成功了?他們真的……從那個連光都要被扭曲吞噬的宇宙煉獄中……逃出來了?
死一般的寂靜在艙內持續了數秒,隻能聽到生命維持係統重新穩定運行後發出的、舒緩的氣流聲,以及每個人自己那如同擂鼓般清晰的心跳。
“我們……我們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守護者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鬆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茫然地環顧四周那雖然殘破卻不再瘋狂震動的艙壁。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引信,短暫的凝滯之後,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情緒釋放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淹沒了所有人!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活著啊!”
“嗚嗚……諾瓦……凱爾……你們看到了嗎……”
人們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情緒,無論是堅強的戰士還是睿智的學者,都情不自禁地與身邊的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用力拍打著彼此的後背,失聲痛哭,又或是帶著淚痕放聲大笑,儘情釋放著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恐懼、絕望、悲傷以及此刻洶湧而出的慶幸。連一向沉穩的艾文長老,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用手背擦拭著濕潤的眼角,喃喃低語著感謝生命奇跡的話語。莉娜與另外兩名女守護者抱在一起,肩膀因為抽泣而不斷聳動,仿佛要將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
然而,這摻雜著悲痛與慶幸的宣泄,並未持續太久。現實的殘酷如同冰冷的宇宙背景輻射,無聲地提醒著他們此刻的處境。
喜悅,是奢侈品,更是短暫的麻醉劑。
澹台鳳舞是第一個強行從情緒中掙脫出來的人。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雖然還殘留著血絲和未乾的濕意,但已經被絕對的理性與冷靜所取代。她輕輕推開身邊一位激動地想要擁抱她的年輕學者,聲音雖然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所有人,立刻回到崗位!檢查艦船狀態!彙報損傷情況!快!”
她的命令像一盆冷水,讓眾人迅速清醒過來。是啊,他們隻是暫時脫離了險境,這艘船依舊殘破,前途依舊未卜。
人們立刻行動起來,壓抑著內心的波瀾,開始檢查各自負責的係統。
澹台鳳舞則第一時間衝到了陳遠身邊。他依舊安靜地躺在抗震菌毯上,雙目緊閉。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平穩而悠長的呼吸,又輕輕觸摸他的頸側,確認脈搏雖然微弱但節奏穩定。他臉上那不正常的死灰色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睡般的安寧,周身那之前劇烈波動的能量光暈也平複下來,隻是偶爾閃過一絲微弱的藍綠色光芒,仿佛在消化著那龐大的外來能量。看到這一幕,澹台鳳舞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稍稍鬆弛了一些,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幾乎要將她淹沒,但她強行支撐住了。
“照顧好他,有任何變化立刻通知我。”她對守在旁邊的一位略懂醫術的學者囑咐道,然後毅然轉身,走向主控區域。
艾文長老和莉娜也已經在那裡,開始初步彙總信息。
“我們損失了左舷整個推進單元以及相連的1到7生活艙段、部分非關鍵物資儲備庫。”莉娜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哭腔後的沙啞,但她努力保持著清晰,彙報著初步清點的結果,每一個數字都顯得無比沉重,“記憶孢子庫由於位於核心區,完好無損。人員方麵……”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道,“算上依舊昏迷的陳遠守護者,我們……還剩十一人。”
十一個人。
這個數字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從“星耀之泉”出發時,那是一支接近三十人、充滿希望與活力的隊伍。青蘿、石根長老、那三位年輕的守護者……一個個鮮活的麵容在腦海中閃過,如今卻隻剩下這十一個傷痕累累的幸存者。艙內剛剛因為逃生而升起的一絲暖意,瞬間又被這冰冷的現實衝刷得蕩然無存。沉默再次降臨,帶著刻骨的哀傷。
艾文長老凝視著麵前由苔蘚剛剛重新構建、但依舊顯得模糊不清的星圖,眉頭緊緊鎖在一起,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我們偏離預定航線非常遠。”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這裡是一片完全未知的星域,我們的導航數據庫裡沒有任何關於此處的記錄,甚至連背景星座都顯得陌生。重新定位我們自身,並找到前往‘初始綠洲’的正確方向,需要時間,更需要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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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意味著脫離了所有熟悉的參照,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隱藏著機遇。這片陌生的星空,既是庇護所,也可能是新的牢籠或狩獵場。
澹台鳳舞走到星圖前,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陌生的星點,快速分析著:“當務之急,是兩件事。第一,尋找穩定的能源。‘星耀之泉’最後的贈禮支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找到可以補充能源的地方,無論是恒星、富含能量的星雲、資源行星,或者……”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其他文明的跡象。第二,對核心艙段進行最低限度的修複,至少要保證基本的結構穩定和生命維持,否則我們撐不到找到出路。”
她的思路清晰而冷靜,為迷茫的眾人指明了眼前最迫切的目標。
“同意。”艾文長老點頭,“莉娜,你帶領還能行動的人,優先檢查和加固艦體結構脆弱點,尤其是分離斷麵,防止進一步惡化。我來嘗試校準導航係統,分析周邊星域的能量特征。”
“是,長老!”莉娜用力點頭,立刻轉身去召集人手。
殘破的“希望之芽”號核心艙段,如同一個重傷初愈的病人,開始在這片陌生而廣闊的星域中,小心翼翼地、緩慢地移動起來,它的傳感器如同觸角般儘可能地向四周延伸,探尋著任何可能存在的資源或信號。每一位幸存者都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沒有人抱怨,沒有人退縮,因為所有人都清楚,他們能站在這裡,是建立在太多犧牲之上。每個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既有逃出生天的微弱慶幸,更有對逝去同伴無儘的不舍與哀思,以及對這未知前路深深的迷茫與必須時刻保持的警惕。
————
而在那片意識的深海之中,陳遠的靈魂仿佛在無儘的信息碎片中漂浮、沉淪。
他“看”到了雷獄星永恒的暮色與奔跑不息的閃電巨獸;“看”到了“星耀之泉”從生機勃勃的輝煌到戰火摧殘後的沉寂與最終那璀璨而悲壯的湮滅;“看”到了青蘿轉身離去時那決絕而信任的眼神;“看”到了聯邦艦隊那冰冷無情、代表著絕對秩序的炮口;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最後一道跨越星海而來、蘊含著石根長老和所有留守者最後意誌與生命精華的翠綠色脈衝……
那些艱難的抉擇,那些為了信念而點燃的、或毀滅或希望的火光,如同最熾熱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靈魂本源,成為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知道,那份來自故鄉的最後贈禮,不僅僅是一股能量,更是一份沉重到無法想象的責任與囑托。
冥冥中,他仿佛能感覺到,當他再次睜開雙眼,重新肩負起“火種”守護者的職責時,前方的道路不會因為一次僥幸的逃生而變得平坦,肩上的擔子不會減輕分毫,甚至會因為更多的犧牲與期望而變得更加沉重,更加不容有失。
但是,他也同樣清晰地感知到,他並非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他的身邊,有那位願意拋棄過去、與他並肩同行、共同背負罪孽與希望的澹台鳳舞,她的堅韌與智慧是黑暗中不可或缺的燈塔。
他的身後,有這十一位曆經血火劫難、目睹無數犧牲卻依舊選擇堅定追隨的核心成員,他們的信任與勇氣是支撐前行的基石。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的,是承載了“觀測者”文明遺產、“星耀之泉”億萬記憶以及無數逝者最後期待的“火種”,它是所有旅程的意義所在。
他們的旅程,還遠未結束,甚至可以說,隻是剛剛踏入了真正充滿未知與挑戰的廣袤舞台。前往那傳說中的“初始綠洲”的道路,依然漫長而艱險,遍布著未知的宇宙天險和可能存在的敵意文明。聯邦和“淨化黨”的陰影,如同懸停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會再次落下,帶來更猛烈的追捕與打擊。而他們自身,這艘殘破的方舟和這支疲憊的隊伍,也需要在這漫長而孤獨的旅途中,找到修複創傷、汲取力量、不斷發展壯大的方法,否則,希望終將隻是鏡花水月。
殘破的“希望之芽”號,如同在毀滅性風暴後僥幸存活下來的一顆種子,帶著滿身的傷痕與疲憊,也帶著深入骨髓的不屈意誌與對光的渴望,調整著姿態,向著那渺茫卻無比堅定的希望所指的方向,孤獨而又倔強地、一步一個腳印地繼續航行下去,將無儘的黑暗與閃爍的星光都甩在身後。
所有的抉擇已然在血與火中鑄就,指引前路的火光縱然微弱卻未曾熄滅。
征途,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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