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星際漂流通道吞噬的感覺,與之前通過穩定“星路”的體驗截然不同。那並非一種被溫和力量引導的旅程,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狂暴的災難。沒有方向,沒有依托,隻有天旋地轉的失控和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塊骨骼都要被無形巨力撕扯、碾碎的劇烈顛簸。
“希望之芽”號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片枯葉,又像是被扔進了連接宇宙深淵的高速旋轉渦輪,在光怪陸離、色彩混亂到令人作嘔的能量亂流中瘋狂翻滾、撞擊。舷窗外不再是深邃的星空,而是扭曲的色塊和拉長的光線,仿佛整個宇宙都成了一幅被頑童胡亂塗抹後又被撕碎的油畫。
“抓緊!抓緊一切能固定的東西!”澹台鳳舞的聲音在艦體刺耳的金屬呻吟和能量過載的爆鳴聲中,顯得異常艱難。她自己也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搏擊,巨大的g力將她和其他人死死壓在柔軟但此刻也顯得無比堅硬的菌毯座椅上,臉頰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抖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儘全身力氣,將懷中昏迷的陳遠更緊地護住,用自己的脊背和手臂為他構築一道脆弱的人體緩衝墊。每一次劇烈的撞擊,都讓她悶哼一聲,但她環抱陳遠的手臂沒有絲毫鬆動。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陳遠原本就微弱的氣息,在這次強行展開全域感知、引導方舟闖入未知通道後,變得更加氣若遊絲,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徹底熄滅。一種冰冷刺骨的恐懼,如同藤蔓般纏繞上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
“結構應力超過臨界值!第三區菌毯大麵積撕裂!”
“能量護盾完全失效!左舷推進器組離線!”
“生命維持係統能量儲備低於百分之十,警告!即將進入最低功耗模式!”
壞消息通過精神鏈接和慌亂的口頭彙報,不斷衝擊著所有人的神經。絕望如同蔓延的冰霜,凍結了每一張臉。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卻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那令人瘋狂的旋轉和撕扯感終於開始減弱。舷窗外那混亂、扭曲的色彩洪流漸漸平息、褪去,重新顯露出深邃、寧靜——卻無比陌生的星空景象。
劇烈的顛簸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浮的失重感和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方舟內部不時傳來的“劈啪”電流聲和結構應力釋放的“嘎吱”聲,提醒著他們剛剛經曆了一場怎樣的劫難。
他們……好像成功了?從那個幾乎要毀滅一切的死亡通道裡出來了?
澹台鳳舞強忍著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嘔吐感和全身散架般的劇痛,輕輕將陳遠放平在菌毯上,確認他還有微弱的呼吸後,才掙紮著站起身。她的腳步有些虛浮,但腰背挺得筆直。
“報告狀態!立刻!”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導航官雙手顫抖地在控製菌毯上操作著,臉色蒼白:“我們……我們好像出來了……但是,艦長,我們的位置……完全迷失了!星圖數據庫沒有任何匹配!導航係統被通道內的能量亂流徹底擾亂,核心定位信標丟失,無法確定當前坐標!我們……我們在哪裡?”
他的聲音充滿了茫然和恐懼,這比麵對強大的追兵更讓人心悸。在無儘的宇宙中迷失,意味著失去目標,失去希望,最終在資源和能量耗儘後,悄無聲息地化為星海塵埃。
“艦體結構損傷超過百分之四十,多處外殼破裂,正在依靠菌毯本能勉強封堵,但支撐不了太久!”負責工程維護的艾文長老聲音沉重,他撫摸著一條斷裂的能量管道,臉上滿是痛惜,“生命維持係統能量告罄,已自動切換至緊急模式,氧氣和溫度維持時間……不足標準時間七十二單位。”
最後,醫療組的成員帶著哭腔彙報:“陳遠守護者……生命體征……極其微弱!大腦活動幾乎陷入停滯,身體機能正在快速衰退……我們……我們缺乏有效的醫療設備和能源……”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澹台鳳舞的心上。他們雖然暫時擺脫了聯邦艦隊的直接追擊,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迷失在未知星域,方舟瀕臨報廢,而最重要的守護者,那個一次次帶領他們穿越絕境的陳遠,此刻正躺在那裡,生命之火搖曳不定。
她環顧四周,看到的是一張張寫滿了疲憊、恐懼和絕望的麵孔。青蘿犧牲時的悲壯,莉娜失控自毀時的決絕,無數同胞在爆炸中化為飛灰的景象……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難道他們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犧牲了這麼多並肩作戰的同伴,最終換來的,依舊是通往滅亡的短暫喘息嗎?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陳遠蒼白而安詳的臉上。記憶中浮現的,是他信任的眼神,是他將“火種”托付給她時的鄭重,是他笑著說“鳳舞,你是我最堅實的依靠”時的溫暖。
不!絕不!
一股熾熱的、不屈的意誌從心底最深處爆發,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彷徨與軟弱。她不能倒下!陳遠倒下了,青蘿、莉娜犧牲了,那麼現在,守護這最後“火種”的責任,就必須由她來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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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菌毯修複時散發的微腥,也帶著決絕的信念。她站直身體,儘管臉色依舊蒼白,衣衫破損,但眼神卻重新燃起了如同磐石般堅定、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火焰。那是一種領袖的光芒,一種在絕境中指引方向的燈塔。
“艾文長老!”她的聲音斬釘截鐵,“立刻帶領工程組,評估所有可修複的損傷!列出優先級,集中所有剩餘的生物質和能量,優先保障生命維持係統核心區和艦體結構關鍵節點的穩定!哪怕是用菌絲一點點編織,也要把破洞堵上!”
艾文長老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用力點頭:“是,艦長!我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得住!”
澹台鳳舞的目光轉向通訊陣列方向,那裡原本是莉娜的位置。她的心猛地一痛,聲音卻不帶絲毫顫抖,她看向一位平時負責信息過濾的年輕學者:“索菲亞,由你暫時接管通訊掃描。放棄所有常規頻段聯絡嘗試,集中能量,以最大功率掃描附近星域,尋找任何可能的、哪怕是極其微弱的規則性能源信號、引力異常,或者……任何非自然的電磁波譜!我們需要線索,任何線索!”
名為索菲亞的學者原本有些驚慌,但在澹台鳳舞沉靜目光的注視下,迅速鎮定下來,用力點頭:“明白!我立刻調整掃描參數!”
“其他人!”澹台鳳舞的聲音傳遍整個艦橋,也通過精神鏈接傳遞到方舟的每一個角落,“檢查我們所有的物資儲備!食物、水、備用能量單元、甚至是可拆卸的非關鍵部件!統計所有可用的資源,我們需要知道我們還擁有什麼,還能支撐多久!”
她的指令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一道道劃破黑暗的光束,瞬間驅散了彌漫的恐慌情緒。眾人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救生索,找到了主心骨,開始從絕望的泥沼中掙紮出來,依循著她的指令,如同精密的儀器般開始運轉。低聲的交談被迅速有效的行動所取代,混亂的腳步聲變得有序。
澹台鳳舞走到主控菌毯前,深邃的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陌生的星空。這裡沒有指引故鄉方向的北極星,沒有劃分星域的熟悉航道標記,隻有無數冰冷或熾熱的、遙遠或鄰近的、沉默地注視著他們的星辰。這是一片全新的、未知的,也可能是充滿危險的棋盤。
她想起了陳遠之前的話——要以星辰為棋盤。以前,她更多是作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劍”,依靠他那種超越常人的能量感知和宏觀布局來下這盤生死棋局。但現在,執棋的人倒下了,該由她來接過這沉重的棋子了。
她不再僅僅是一個憑借本能和勇氣衝鋒陷陣的戰士,或者一個執行命令的指揮官。從現在起,她必須逼迫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戰略家,一個需要洞察一切、計算得失、在看似無路的絕境中,為身後所有幸存者硬生生開辟出一條生路的領航員!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同溫暖的陽光,又如同銳利的刀鋒,掃過艦橋上每一張疲憊、惶恐卻又帶著一絲新生的期盼的臉龐。她看到了艾文長老的堅韌,看到了索菲亞的專注,看到了年輕戰士們眼中重新燃起的鬥誌,也看到了醫療組成員看著陳遠時那憂心忡忡卻又絕不放棄的眼神。
“我們失去了很多,”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沉重的、不容回避的悲傷,“我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星耀之泉’,失去了勇敢智慧的青蘿,失去了忠誠敏銳的莉娜,失去了無數與我們並肩作戰、卻永遠留在了那片星空的同伴……”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但眼神卻更加堅定,如同經過淬火的鋼鐵:“而此刻,陳遠守護者,我們所有人的指引者,也正躺在那裡,生死未卜……”
短暫的沉默,空氣中彌漫著哀傷。但澹台鳳舞的聲音隨即揚起,帶著一種斬斷過去、麵向未來的決絕:
“但是!”她幾乎是用儘力氣喊出了這個詞,“‘火種’還在我們手裡!承載著‘觀測者’文明全部曆史與知識的記憶孢子庫,還完好地保存在方舟最核心的區域!而我們——我們這些還活著、還能思考、還能戰鬥的人,就是‘觀測者’文明最後的希望!是青蘿、莉娜和所有犧牲者用生命守護下來的未來!”
她向前一步,伸手指著舷窗外那浩瀚無垠、冰冷又神秘的陌生星域,聲音如同戰鼓般擂響在每個人心頭:
“前路未知,危機四伏。或許比我們遭遇過的任何困難都要艱險。但是,我們不能放棄!我們無權放棄!我們必須像陳遠守護者毫無保留地相信我們那樣,相信我們自己!相信我們的智慧,相信我們的勇氣,相信我們團結一致的力量!相信我們能夠在這片陌生的星辰棋盤上,找到活下去的路,找到通往傳說中‘初始綠洲’的路!”
她的手臂用力一揮,仿佛要將眼前的迷霧和困難統統掃開:
“從現在起,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浩瀚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同時,也是執棋的手!沒有高低之分,隻有各司其職,同心協力!讓我們,握緊我們手中的‘棋子’,用我們的生命、智慧和意誌,一起下贏這盤棋!”
絕境之中,澹台鳳舞,這位曾經的戰士,徹底接過了領導的重擔。她的堅韌、她的智慧、她那在絕望中迸發出的不屈意誌,成為了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新的支柱和靈魂。以星辰為棋盤,以生命為賭注,屬於他們的、未儘的征途,將在這片陌生的星空下,繼續書寫。
艾文長老第一個響應,他蒼老的聲音帶著鏗鏘之力:“為了‘觀測者’,為了逝者,為了生者!聽從您的指令,鳳舞艦長!”
“聽從您的指令,鳳舞艦長!”更多的人抬起頭,眼中的迷茫被決心取代,聲音逐漸彙聚,如同涓涓細流彙成澎湃的江河,在這片陌生的星域中,發出了不屈的宣言。
澹台鳳舞看著重新燃起鬥誌的眾人,心中稍定。她最後看了一眼星海中那微弱卻固執閃爍的“希望之芽”號,以及遠方那片等待著他們去探索、去征服的星辰棋盤,轉身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棋局,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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