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霆走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昏暗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那眼神複雜得讓盛之意有些心慌意亂。
“盛之意，”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嚴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你給老子聽好了。”
他很少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盛之意不由得怔住了。
“廠子以前是能運轉，但效益也就那樣，勉強糊口。孩子們以前是活著，但膽小，愛哭，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朱霆一字一句，說得極其緩慢而清晰，“是你來了以後，廠裡才有了新路子，日子才越過越紅火。是你護著他們，教他們認字，讓他們挺直了腰杆，敢跟欺負他們的人對著乾！”
他伸出手，有些粗糙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這個家，以前隻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是因為有了你，才有了熱乎氣，才有了魂兒！”
他的目光熾熱而專注，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放屁！”
“我朱霆這輩子，就非你盛之意不可！”
“三個崽，也早就認定了你這個媽！”
“你想撒手不管？門都沒有！”
這一番近乎吼出來的、毫無文采可言卻字字鏗鏘的宣言，像一道驚雷，劈散了盛之意心頭那點突如其來的自我懷疑和矯情。她看著朱霆因為激動而更加通紅的耳朵和脖頸，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近乎偏執的認定，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滾燙情緒洶湧而出。
這糙漢……平時八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說起這種話來，倒是……倒是挺帶勁！
她猛地拍開他抬著自己下巴的手，故意板起臉，掩飾著瞬間加速的心跳和微微發燙的臉頰：“喊什麼喊？顯你嗓門大啊？老娘就是隨口一說，瞧把你急的！”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語氣又恢複了往常的囂張，但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泄露了她並不平靜的內心：“行了行了，知道你沒老娘不行了！趕緊睡覺，明天還有正事呢！”
朱霆看著她故作強硬的背影，耳根的紅暈慢慢褪去，嘴角卻幾不可查地勾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他知道，她聽進去了。
這一夜，兩人擠在亭子間那張狹窄的單人木板床上隻能如此），雖然依舊前路未卜，危機四伏，但某種無形的東西，卻在黑暗中悄然加固，變得更加堅不可摧。
盛之意背對著朱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後傳來的、令人安心的熱度和沉穩的呼吸聲。她握緊了胸口的玉佩，心裡那點因為依賴陸九而產生的不安，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是啊，老娘獨立，但獨立不代表要孤身奮戰。有這個糙漢在身邊，有三個崽要護著，管他什麼周家陸九，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第二天上午，兩人沒有外出，留在亭子間裡養精蓄銳，同時仔細規劃著中午與陸九見麵的細節和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應對方案。朱霆憑借多年的經驗，設想了數種撤離路線和應急方案。盛之意則反複摩挲著玉佩，試圖從中獲取更多指引，但玉佩除了傳來一絲穩定的溫潤感外，並無其他異動。
中午十一點半，兩人換上昨天在黑市買來的普通衣服，仔細檢查了隨身物品——錢財、匕首、以及盛之意貼身藏好的玉佩。他們如同最普通的市民夫妻，走出了石庫門，融入了法租界相對繁華的街道人流中。
貝當公園是法租界一個頗有名的市民公園，環境清幽，周末時人流量不小。音樂亭位於公園中心的一片草坪上，視野開闊，不利於埋伏，但也意味著一旦發生變故，撤離路線也相對清晰。
兩人提前到達，在音樂亭附近找了個不起眼的長椅坐下，看似在休息，實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一切。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和平而寧靜，但兩人都知道，這平靜之下，可能暗藏著致命的漩渦。
十二點整，公園的大鐘敲響。一個穿著灰色長衫、戴著禮帽、身形挺拔的男人，準時出現在了音樂亭的台階上。正是陸九。
他今天沒有穿鐵路製服，氣質更添了幾分儒雅和深沉，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圍，最終落在了盛之意和朱霆所在的長椅上。
他朝他們微微頷首，示意他們過去。
盛之意和朱霆對視一眼，站起身，朝著音樂亭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謹慎。
就在他們即將踏上音樂亭的台階時，異變陡生！
公園另一側的小樹林裡，突然衝出四五名穿著黑色勁裝、動作迅捷的男人，直撲音樂亭！而幾乎同時，在音樂亭另一側的假山後麵，也閃出了三名穿著普通工裝、但眼神銳利、手持短棍的漢子，目標同樣是陸九！
這兩撥人，顯然不是一夥的！一撥殺氣騰騰，一撥則帶著擒拿的意圖！
周家的人？還有……另一股勢力？！
陸九似乎對這一幕並不意外，他站在原地，甚至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來了。”
話音未落，公園的幾個入口處，突然響起了尖銳的警笛聲！數輛黑色轎車和吉普車蠻橫地衝入公園，車門打開，跳下來十幾名穿著便衣但動作矯健、神色冷峻的男子，迅速朝著音樂亭合圍過來！為首的一人，赫然舉著證件，厲聲喝道：
“警察！所有人不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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