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樂門舞廳的後門,隱匿在一條堆滿雜物、光線昏暗的窄巷裡,與前門的霓虹璀璨、車水馬龍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停穩。
車門打開,盛之意,或者說“白玫瑰”,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潮濕黴味和遠處飄來香水味的複雜空氣,在接應人員警惕的目光下,邁出了車門。細高的鞋跟踩在略顯油膩的石板路上,發出清晰而孤寂的“篤篤”聲,在這寂靜的後巷裡顯得格外刺耳。
接應的是個穿著侍者製服、眼神精乾的年輕人,他低聲道:“白小姐,請跟我來,夫人已經吩咐過了。”
夫人?指的是周馮氏?盛之意心下冷笑,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微微頷首,用蘇女士要求的、那種帶著疏離和一絲倦怠的語氣輕聲道:“有勞了。”
她跟在侍者身後,穿過堆滿酒箱和雜物的狹窄通道,走進了百樂門喧鬨繁華的“後台”。耳邊瞬間被各種聲音充斥——前廳隱約傳來的爵士樂、廚房裡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侍者們匆忙的腳步聲、還有管事壓低了嗓音的催促指令。
光鮮亮麗的舞台背後,是另一番忙碌而真實的景象。沒有人過多注意她,偶爾有侍者或舞女投來好奇的一瞥,也被她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墨綠色絲絨長裙和刻意營造出的清冷氣質所懾,不敢多看。
侍者引著她,沒有走正廳,而是沿著一條相對僻靜的側廊,直接通往二樓的一個小休息室。“白小姐,請您先在這裡稍作休息,宴會即將開始,夫人稍後會派人來請您。”侍者說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休息室裡布置得同樣奢華,天鵝絨沙發,水晶煙灰缸,牆上掛著仿製的西洋油畫。盛之意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絲絨窗簾一角,向外望去。
樓下正門前,冠蓋雲集,各式各樣的老爺車停下,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挽臂而入,笑語喧嘩。閃光燈偶爾亮起,是報社的記者在捕捉名流的身影。這是一場上流社會的盛宴,繁華,熱鬨,卻也透著一種虛假的浮華。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人群和周圍的環境,試圖尋找可能存在的暗哨,以及記憶中陸九提供的撤離路線參照物。同時,耳朵也豎了起來,捕捉著門外經過的腳步聲和零星的對話。
心臟在胸腔裡沉穩地跳動著,之前的緊張和慌亂,在真正踏入這個龍潭虎穴之後,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一種久違的、類似於狩獵前的興奮感,開始在她血液裡悄然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一個穿著體麵、像是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態度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白玫瑰小姐,夫人有請,宴會即將開始,希望能請您先為大家演奏一曲,作為開場。”
來了。
盛之意指尖微微一蜷,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淡淡的、略帶憂鬱的神情,她輕輕“嗯”了一聲,拿起那個裝著“口紅槍”和竊聽器的晚宴手包,站起身。
“請帶路。”
她被引著,從側麵的一個小門,直接走上了位於舞廳一隅的演奏台。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靜靜地佇立在聚光燈下,像一隻蟄伏的巨獸。
當盛之意,或者說“白玫瑰”,出現在演奏台上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喧鬨的舞廳,出現了片刻的寂靜。
墨綠色的絲絨長裙在燈光下泛著幽雅的光澤,襯得她身姿窈窕,膚色勝雪。盤起的發髻露出優美的天鵝頸,幾縷碎發慵懶地垂在頰邊。她微微垂著眼簾,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神秘、憂鬱、引人探究的氣息。
“這就是那個海歸的鋼琴家?叫白玫瑰?”
“氣質真好,就是看起來有點冷。”
“聽說在國外很有名,沒想到這麼年輕漂亮……”
竊竊私語聲從台下傳來,夾雜著各種打量、欣賞、乃至嫉妒的目光。
盛之意對這一切恍若未聞。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架鋼琴,以及……坐在台下主位那張巨大沙發上的那個老婦人身上。
周馮氏。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盛之意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投射過來的、審視的目光。銳利,冰冷,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壓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她穿著暗紫色繡金旗袍,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裡端著一杯紅酒,姿態優雅,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
這就是她的“外婆”?那個疑似害死她母親,如今又對她步步緊逼的“親人”?
盛之意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能長時間與她對視,以免引起懷疑。她走到鋼琴前,優雅地坐下,將手包輕輕放在琴凳旁。
調整了一下呼吸,她將那雙依舊有些紅腫酸痛的手指,輕輕放在了黑白琴鍵上。冰涼的觸感傳來,讓她精神一振。
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包括周馮氏那令人如芒在背的注視。
成敗,在此一舉。
音符,從指尖流淌而出。
是那首練習了無數遍、幾乎形成肌肉記憶的舒緩小調。她的手指算不上多麼靈巧,甚至因為緊張和疲憊而略顯僵硬,節奏也談不上多麼富有情感,但總算一個音符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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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垂著頭,目光落在琴鍵上,努力維持著“白玫瑰”應有的沉浸於音樂中的姿態。腦子裡卻在飛速運轉,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尤其是周馮氏那邊的動靜。
一曲終了。
舞廳裡響起了禮節性的掌聲。不算熱烈,但足夠體麵。
盛之意站起身,微微鞠躬。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主位,正好對上周馮氏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老婦人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欣賞的微笑,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但那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
盛之意心頭一凜。這老妖婆,果然不是易與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