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廢棄磚窯,仿佛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孤島,浸泡在寒冷、黑暗和沉重的喘息聲中。朱霆的高燒如同跗骨之蛆,反複折磨著他本就重傷的身體。他時而陷入死寂般的昏迷,時而又在痛苦的夢魘中掙紮囈語,汗水浸透了簡陋的鋪蓋,混合著血腥氣,散發出一種不祥的氣息。
盛之意幾乎一夜未合眼。她像一頭守護領地的母狼,強撐著透支的身體,不停地為朱霆更換額頭上早已被焐熱的濕布,用所剩無幾的冷水擦拭他滾燙的皮膚。手指間那點被無意識勾連的觸感,早已被焦灼和疲憊覆蓋,隻剩下機械般的重複和內心深處一絲不肯熄滅的執念——他不能死。
三個小豆丁在角落裡擠作一團,睡得極不安穩。朱小寶的夢囈漸漸停了,或許是極度疲憊後陷入了沉睡,但小眉頭依舊緊緊皺著。朱二寶偶爾會驚醒,惶恐地看向爹爹和盛之意的方向,又被哥哥朱大寶默默摟緊。朱大寶承擔起了遠超年齡的重擔,他幾乎沒怎麼睡,一直警惕地聽著內外動靜,小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凝重。
當天邊終於泛起一絲灰蒙蒙的、如同浸了水的抹布般的亮光,驅散了窯洞內最濃重的黑暗時,朱霆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穩了一些,額頭的高熱也略微減退,雖然依舊燙手,但不再是那種能將人灼傷的溫度。
盛之意探了探他的鼻息,比昨夜有力了些許。她緊繃了一夜的神經,這才敢稍微鬆懈一絲,沉重的疲憊感如同山崩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她靠著牆壁,閉上眼睛,幾乎下一秒就能昏死過去。
然而,理智告訴她不能睡。天亮了,意味著更大的暴露風險。他們需要水,需要食物,更需要……藥!朱霆的傷情隻是暫時被壓製,沒有抗生素,感染隨時可能複發甚至惡化,下一次高燒來臨,他未必還能撐過去。
她必須想辦法。
掙紮著睜開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盛之意看向角落裡蜷縮的三個孩子。經過一夜的煎熬,他們的小臉更加憔悴,嘴唇乾裂起皮。壓縮餅乾所剩無幾,水也快沒了。
她舔了舔自己同樣乾裂的嘴唇,一股鐵鏽味。必須出去找水和食物,還要探聽一下外麵的風聲。
“老大。”她聲音沙啞地開口。
朱大寶立刻抬起頭,眼中布滿紅血絲。
“看著我爹,還有弟弟。”盛之意指了指昏迷的朱霆和另外兩個孩子,“我出去一趟。在我回來之前,任何人,包括你爹,有任何不對勁,立刻想辦法弄出動靜通知我。明白嗎?”
朱大寶用力點頭,小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明白!”
盛之意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半大孩子眼中的堅毅,讓她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點。她忍著腳上鑽心的疼痛,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身。每動一下,都感覺骨頭像散了架一樣。
她將最後小半塊壓縮餅乾掰開,留給孩子們,自己隻揣了那把貼身匕首和空空的水壺,準備離開。
就在她轉身,拖著幾乎麻木的傷腳,一步步挪向窯洞入口那微弱的光亮時,身後,一直昏睡的朱小寶不知何時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盛之意蹣跚的背影,小嘴一癟,帶著剛睡醒的懵懂和依賴,帶著哭腔小聲喊道:
“媽媽……你去哪兒……彆走……”
這一聲“媽媽”,不像昨夜夢囈那般模糊,清晰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寂靜的窯洞裡激起回響。
盛之意的腳步猛地頓住,背影僵硬。
朱大寶趕緊捂住弟弟的嘴,緊張地看向盛之意。
盛之意沒有回頭。她站在那裡,背對著他們,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過了好幾秒,她才用一種極其乾澀、甚至帶著點凶狠的語調,頭也不回地低吼道:
“……閉嘴!老娘去找吃的!再囉嗦把你嘴縫上!”
說完,她不再停留,咬著牙,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一瘸一拐地、決絕地消失在了窯洞入口的光影裡。
外麵的天才蒙蒙亮,荒原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冰冷的霧氣。空氣凜冽,吸入肺裡帶著刺痛的清醒。盛之意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確認暫時安全後,才沿著記憶中來時的路,朝著昨天發現的那個有灶坑和血跡的窪地附近摸索而去。那裡可能有水源,或者能找到一些可以果腹的野果、根莖。
每走一步,腳底的傷口都在向她發出強烈的抗議,但她隻是麵無表情地忍著,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掃視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鳥雀驚飛,都讓她瞬間繃緊神經。
她先去了那個灶坑邊。灰燼已經冰冷,腳印雜亂,但並沒有新的痕跡。她在窪地邊緣發現了一小片低窪處,泥土濕潤,她用匕首挖了一會兒,果然有渾濁的地下水慢慢滲出來。她耐心地等待水變清,將水壺灌滿,自己先狠狠灌了幾口,冰冷的水劃過乾渴的喉嚨,帶來一陣戰栗,卻也緩解了火燒火燎的焦渴。
灌滿水壺,她又開始在附近搜尋。運氣不算太壞,她在一些背陰的石頭縫裡,找到了一些野生的、看起來像是地皮菜的黑褐色菌類,還有幾棵辨認不出具體種類、但看起來無毒的苦澀野菜。她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用衣服下擺兜著,雖然寒酸,但至少能暫時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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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準備返回磚窯時,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遠處,似乎有隱隱約約的、像是許多人同時呼喊、卻又聽不真切的聲音傳來。
她心裡一凜,立刻匍匐在地,借助荒草的掩護,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霧氣阻礙了視線,看不真切,但那聲音……似乎不是搜捕隊的呼喝,更像是……很多女人聚在一起發出的、帶著某種特定節奏的喧嘩?
盛之意皺緊了眉頭。這荒郊野嶺,怎麼會有這麼多女人?
她猶豫了一下,強烈的求生欲和獲取藥品的渴望壓倒了對未知的警惕。她決定冒險靠近一些看看。
她如同幽靈般,在荒草和土丘的掩護下,朝著聲音的方向潛行。越靠近,那聲音越清晰。果然是一群女人的聲音,似乎在呼喊著什麼口號,中間還夾雜著鑼鼓的聲響!
這太詭異了!
終於,她爬上一個長滿枯草的小土坡,撥開草叢,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