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被雲遮住半張臉時,我掌心的油紙燈突然輕顫。
小昭的幻影像片融化的雪,指尖剛觸到她發間珍珠花的輪廓,那點暖光就地滅了。
燈紙褶皺裡還留著她的溫度,我捏得指節發白,喉間像堵了團浸了冰水的棉絮。
張教主?趙敏的手從後覆上來,她的體溫隔著我袖口的麻料滲進來,你掌心的金蓮在抖。我這才驚覺,心口那朵九瓣金焰正像被風吹的燭火,瓣尖簌簌打顫。
月光漏下來,照見她眉峰微蹙——這位向來從容的郡主,眼尾的胭脂都沒點勻,想來是守了我半夜。
我低頭看自己手背,青筋順著腕骨爬成蛛網。
自三天前在冰原拾回火種,每夜入夢必見一座青灰石碑,碑文是血寫的:逆脈者生,承統者死。此刻那些字正順著血管往腦門鑽,我按了按太陽穴,聽見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教主!商隊的馬三撞開偏殿門,皮靴上的雪塊劈啪掉在青磚上,西域急報!
三十六國七十二人走火入魔,今早剛收到於闐傳來的信——他喘得說不連貫,從懷裡抖出個油皮紙包,這是傷者經脈圖,您看!
我展開圖紙的手頓住。
畫中武者的經脈像被人用刀刮過的河床,主乾斷裂處凝著黑血,分明是被外力生生的。
不是修煉出錯。
清泠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周芷若立在月光裡,腕間金線還沾著藥汁,是他們的九陽,被人剪了根她走過來時帶起一陣藥香,指尖的金線突然繃直,你看這裡——金線纏上圖紙邊緣,在膻中穴位置劃出個圈,九陽真氣最旺的地方,有被利器截斷的痕跡。
我摸向懷裡的陶碗殘片。
這是三天前在冰原拾到的,當時殘片埋在雪下三尺,碗口刻著字,是我娘當年用的食器。
此刻殘片貼著心口發燙,我剛把它浸入案頭火種金焰,碗底就浮出一行古篆:昆侖冰淵,九碑倒懸,歸藏未啟,火必反噬。
那是初代教主最後的警示。
碑靈子的聲音像春冰初融。
我抬頭,見他立在梁上,白衣被金焰映得泛紅——這少年模樣的碑靈,原是少年張三豐的一縷執念所化,此刻他指尖點向陶碗,九陽分陽極、陰脈、中衡三脈,你們現在傳的,不過是陽極一脈。
三脈不全,強行傳火,便是催命符。
殿外突然響起叩雪聲。
雲機子跪在雪地裡,他本是守碑人,半月前被我用九陽真氣壓住了反噬的寒毒,此刻白發上落滿雪,要救那些人,得去挖斷脈之井他抬頭時,眼白裡全是血絲,那井在昆侖冰淵最深處,埋著九塊倒懸的碑。
可你敢嗎?他聲音發顫,那裡頭有你師父張三豐親手釘下的。
我攥緊陶碗殘片。
火種在銅爐裡爆了個火星,映得趙敏的臉忽明忽暗。
她突然握住我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我跟你去。
不行。我掰開她的手,冰淵裡的殘意種子被激活了,寒鴉今早用骨哨傳信說,熔爐舊址真氣紊亂。我轉向周芷若,她正把金線繞回腕間,發頂的木簪在動——那是她緊張時的習慣,你留在光明頂,用金線替傷者穩住經脈。
周芷若突然抓住我衣角。
她的手比我涼,我夢見殘碑在哭。她仰頭,眼尾的淚痣跟著顫,它們說...等你去掀蓋頭。
我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
這姑娘總把心事藏在佛經裡,可她腕間的金線不會說謊——每道金線都纏著半枚心火印記,與我心口的金蓮同頻跳動。
出光明頂時天還沒亮。
我背了口銅鍋,是從廚房順的——雲機子說斷碑要當藥引,得煮鍋湯。
雪粒子打在臉上像撒鹽,我裹緊大氅,剛走到山腳下,就聽見頭頂傳來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