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越來越近,像一根細針在耳膜上輕輕挑動。
我摸向鐵鍋邊緣,金紋還在沿著鍋底緩緩遊動,與腕骨裡的金絲形成若有若無的共鳴。
破廟的木門一聲被推開,寒氣裹著檀香湧進來——是趙敏,她的貂毛鬥篷上落著星子似的雪粒,手裡還提著半壇燒刀子。
楊左使的鐵券盟,她把酒壇往我腳邊一墩,目光卻黏在鐵鍋上,三十個高手,四個周天境,兩個氣海大圓滿。她蹲下來,戴翠玉扳指的指尖輕輕劃過帛書上的金紋,你這不是功法,是陣法。
我喉嚨發緊。
那日在影心崖看到的百人脈絡圖突然在眼前晃——原來那些亮著光的經脈,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所有人的。我需要當引子。我說,萬人真氣彙於一點,鐵鍋是媒介。
趙敏抬頭看我,眼尾的胭脂被寒氣激得更豔了:所以你不要手臂,不要教主印?
我要一口鍋,我摸著白骨嶙峋的殘臂,和一群敢伸手的人。
破廟外傳來更清晰的馬蹄聲,這次混著鐵器相撞的輕響。
趙敏突然笑了,指尖在鍋底金紋上一按:那便讓他們看看,什麼叫誰護人,誰有火
三日後的雁門關外,我站在新搭的共願壇下,仰頭望著三丈高的台子。
那不是用磚石砌的,是鐵心蘭帶著義塾弟子搬來的舊鍋、破碗、斷刀——有賣餛飩的老婦捐的銅鍋,有打更老頭的破銅鑼,還有前日被馬賊劫了糧的莊稼漢磨得發亮的菜刀。
鐵心蘭蹲在台腳,正把最後一塊缺了口的陶碗嵌進去,抬頭時臉上沾著泥:張大哥,你瞧,每塊都刻著名字呢。
我摸過那陶碗,碗底果然有歪歪扭扭的王二牛三個字。
風卷著沙粒吹過,遠處傳來青蚨娘的笑聲。
她踩著銀鼠皮小靴從商隊裡鑽出來,手裡揮著賬本:張公子,三十六城的願金到了!
一錢銀子換枚紅巾令,三天收了八萬六千兩——比少林十年香火還多!她晃了晃賬本,封皮上印著新畫的紅巾火紋,那些老禿驢拜泥像,咱們拜活人。
我握緊鐵鍋,掌心的白骨擦過鍋底的金紋。
這口鍋本是藥王穀煎藥的,如今卻要用來煎江湖的血與火。
月上柳梢時,鐵券盟的刀光劈開了驛站的燈籠。
賽金剛的木棍砸在第一個衝進來的刀客胸口,一聲,那刀客連人帶刀飛出去撞翻了條長凳。教主先走!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身上七處刀傷還在冒熱氣,二十個兄弟,夠拖半柱香!
我站在共願壇頂,鐵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壇下三十步外,楊逍的青鋒劍挑開最後一個義俠的刀,劍刃上的血珠掉在青石板上。
他抬頭看我,鬢角的白發被夜風吹得亂顫:張無忌,你可知這《共修圖》若是傳開,武林要亂成什麼樣子?
亂的從來不是圖,是人心。我把白骨手按進鐵鍋,腕骨裡的金絲突然像活了似的竄出來,順著鍋底金紋爬滿整口鍋。
遠處傳來細碎的聲——是三百裡外的樵夫,是二十裡外的貨郎,是昨日還在義塾裡學識字的小乞兒。
他們掌心的火突然亮起來,像星星落進了人間。
共願引,啟。
真氣如潮湧進鐵鍋,我殘臂的白骨突然泛起金光。
那些曾被我救過的、被義塾幫過的、被願金暖過的人,他們的心跳、呼吸、體溫,順著金紋往我身體裡鑽。
我感覺自己成了條河,而他們是千萬條溪流。
楊逍的劍刺過來時,我抬手就是一掌。
沒有招式,沒有內力運轉的滯澀,隻有鋪天蓋地的熱——那是賣餛飩老婦的熱湯,是打更老頭的燈籠,是莊稼漢王二牛磨菜刀時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