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東邊漸亮的天際,指腹輕輕摩挲趙敏手背上的金紋——那是昨夜她用血印烙下的歸鼎印,此刻正泛著極淡的金光,像條將熄的燈芯。
山風卷著鬆煙墨味撞進領口,我忽然聽見青蚨娘的金鈴響,脆得像碎玉。
教主。她遞來三卷染了朱砂的黃絹,絹角還沾著未乾的墨漬,武當連發三道檄文,說您是妖人蠱惑民心,妄傳神功罪同叛逆。她指尖微微發抖,最後一道......她頓了頓,說要關閉紫霄宮,封鎖七十二峰,禁止任何百姓靠近。
我捏著檄文的手緊了緊。
鬆煙墨的腥氣突然變得刺喉——當年在武當山,俞岱岩師叔祖被玄冥神掌所傷,床榻前的藥爐裡便飄著這樣的味道。
那時我跪在偏殿外,求張三豐真人賜我半粒續命丹,得到的是本門丹方不外傳的歎息。
如今他們怕的,不過是當年那個跪在偏殿外的小乞兒,要把丹方撕了,撒給全天下的小乞兒。
去取火鴿。我把檄文遞給青蚨娘,指腹重重叩在案上,放三千隻。
她瞳孔猛地一縮:您要......
告訴所有人。我望著案頭那盞小油燈,燈芯燒得劈啪響,武當不開門,我們就把牆外變成講經堂。
青蚨娘突然笑了,笑得眼眶發紅。
她撩起裙角跪在地上,從腰間解下金漆木盒,掀開盒蓋時,三千隻火鴿撲棱棱振翅而起,每隻鴿腳都係著染了我血的絹條——那是能引動民火共鳴的引子。
鴿群掠過草廬頂時,我聽見遠處傳來第一聲吆喝:拆門板!
是北境的農戶。
他們的聲音裹在風裡,帶著凍土化開的腥氣:娃他娘,把去年修牛棚剩的炭條找出來!接著是江南的漁火處,有姑娘脆生生喊:阿爹,用船帆當黑板好不好?西域的駝鈴聲混著酥油燈的香氣飄來:大胡子,你畫的任督二脈歪了!
我坐在草廬門檻上,望著滿天火鴿像流星似的散向四方。
趙敏在我身後的竹榻上躺著,呼吸輕得像片鵝毛。
可當第一句兩儀生四象,四象彙丹田的《啟蒙訣》飄進草廬時,她的手指突然在被單下動了動。
教主!青蚨娘的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我轉頭,見她扶著門框,額角全是汗,趙敏的心跳......停了三次。她踉蹌著撲過來,抓住我手腕按在趙敏心口,每次都是靠遠處某個持願者的祈願才重新跳......
我指尖剛貼上那片冷得像冰的肌膚,便覺出異樣——趙敏的心口不是空的,有極細的震顫順著我的指尖往上爬,像是無數根絲線纏在她心脈上,每根線的另一端都係著遠方某個人的喉嚨。
郡主保佑我學會了運氣!
趙姑娘,我家小子通了帶脈!
蒙古郡主活過來!活過來!
此起彼伏的喊聲響徹天地。
趙敏的唇色本是青灰的,此刻卻隨著那些喊聲泛起淡粉,像雪地裡凍僵的紅梅被人嗬了口氣。
她睫毛顫得厲害,有一滴淚從眼角滾下來,落在我手背上,燙得驚人。
聽見了嗎?我湊到她耳邊,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整個江湖都在替你喊活。
她沒睜眼,可手指慢慢蜷起來,勾住我小拇指。
子時的梆子聲敲得山響時,獨孤九來了。
他穿著夜行衣,背上背著黑檀木匣,見我要起身,直接彎腰把我扛在肩上:教主的腿傷沒好利索,末將背您。他的肩寬得像座山,走起來卻輕得像片雲,心戰營四百人已偽裝成香客潛入,火符地網布在十裡禁地裡。
我趴在他背上,能聞到他身上的鐵鏽味——那是火符灼燒時的味道。
行至禁地入口,月光突然被樹影割碎,七八個持劍的武當弟子從林子裡竄出來,劍尖泛著冷光。
妖人止步!為首的弟子大喝,劍穗上的玉牌叮當作響。
獨孤九腳步未停。
我看見他袖中滑出半張火符,借著月光,能看清符上的紋路正是《九陽啟蒙訣》的簡化版。
那弟子的劍尖剛要刺過來,火符突然地燒起來,火星子濺在他手腕上。
他猛地一顫,劍尖落地。
月光下,他腕間浮出淡金色的紋路——是被火符引動的民火。
他盯著那紋路,突然跪了下去,眼淚砸在青石板上:師父騙我......當年我求他教我通任督,他說我資質不夠......他抬頭時滿臉都是笑,可這紋路說,我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