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嚨裡像塞了團凍硬的棉花,每吸一口氣都扯著肺管子疼。
餘燼在眼前飄成金紅的霧,藥婆子的手突然扣住我手腕,她指甲縫裡還沾著沒擦淨的燃心散藥粉,滾燙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燙得我想起小時候在蝴蝶穀,胡師伯煎錯藥時濺到我胳膊上的藥汁。
你還不能走!她聲音帶著破鑼似的啞,我這才發現她鬢角的白發全被汗浸透了,光明頂山腳下還有十八車傷藥沒搬完,鐵腳七那混小子非說要等你摸過保溫箱才肯走——你走了誰給他那破箱子貼符?
還有...她突然哽住,手指死死掐進我脈門,還有趙姑娘,她藏在懷裡的願金圖卷才畫到第三頁,你走了誰給她題字?
我低頭看自己的手。
舊鞋上的紅冰在雪地裡泛著暗紫,像塊凝固的血玉。
抬手摸鞋幫時,指節蹭到那道熟悉的破洞——三年前給李寡婦送月子粥,被青竹幫的狗腿子拿劍挑的。
當時我蹲在巷子裡補鞋,趙敏撐著油紙傘站在雨裡笑,說張教主補鞋的樣子比打十場架還好看。
我不是走了...我試著扯動嘴角,嘗到血鏽味,是變成路了。
話音剛落,雪地裡傳來拐杖叩地的輕響。
心燭師來了。
他腰彎得像張弓,卻把那根燈芯舉得比頭頂還高,金光照得他臉上的皺紋都在發亮。
我這才發現他素日總係著的靛青圍裙不見了,心口處洇著塊深褐的血漬,像朵開敗的老梅。
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盞燈。他走到我麵前,燈芯離我鼻尖不過三寸,我聞到淡淡的血鏽混著鬆煙墨的味道——那是《萬燈實錄》的灰燼,他說要把每個舉燈人的名字都刻進燈芯裡,不求永生,隻求照亮一個敢當凡人的英雄。
我望著他渾濁的眼睛。
三個月前他還蹲在燈市口補燈芯,我去買桂花糕時他非塞給我半塊糖餅,說送外賣的小友比那些坐轎的體麵。
原來他早就在攢燈油,在深夜磨燈芯,在每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把實錄裡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刮進燈芯裡。
辛苦您了。我伸手去接燈芯,指尖剛碰到那抹金,丹田深處突然炸開團火。
是心燈共鳴——那些曾被我送過飯、背過傷、在雪夜裡分過半塊烤紅薯的人,他們的念頭像潮水似的湧進來。
雨夜送餐時被惡犬撲翻的保溫箱,雪地背人時後頸被冰碴子硌出的紅印,巷口啃燒餅時老乞丐硬塞給我的半塊醬牛肉,跪在塌屋前等母親醒來時,鄰居阿婆悄悄塞在我懷裡的熱雞蛋...每一幕都帶著熱辣辣的痛,卻比九陽神功還燙。
張教主!趙敏的聲音從身後撞過來。
她的披風被火燒了個洞,露出裡麵月白的中衣,懷裡抱著卷願金圖卷。
我看著她點燃圖卷最後一段,火光裡浮起她的字跡,墨色還帶著她慣用的沉水香:若天下不容你,我陪你一起瘋。
寒照的馬蹄聲突然在耳邊炸響。
我轉頭看他,他的劍已經收進鞘裡,雪地上拖著條血痕——是他自己劃的。末將護教不利。他在馬上拱了拱手,又重重磕了個頭,雪沫子濺上他的鎧甲,但末將信您說的,聖道在人心。
識海裡突然炸開聲怒吼。
四象翁的殘念像團黑霧裹住我,他的聲音帶著瀕死的尖嘯:你毀了聖道!
毀了百年基業!
我笑了,豎瞳裡的金光刺得黑霧直往後縮。你們的聖道,是把活人釘上神龕。我盯著寒照背上的令旗,那抹紅讓我想起鐵腳七保溫箱上的補丁,真正的道,是讓每個想跑的人,都有鞋穿。
終焉燈就在這時炸了。
金紅的光浪裹著燈油香衝上天,我看見無數光點像下雨似的落向大地——那是陽種火種,落進賣菜阿嬸的手心,落進說書先生的茶碗,落進鐵腳七保溫箱的布縫裡。
鐵頭!
小心!有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