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外的馬蹄聲撞碎晨霧時,我正對著燭火擦拭骨笛第七孔的音核。
那點幽藍的光在指尖晃了晃,突然像被風吹的燭芯般猛顫——和當年在光明頂接報時,聖火令發燙的前兆一模一樣。
教主!守山弟子的聲音帶著裂帛似的急,西北急報!
元廷偽作義軍,圍了黑水驛!
我捏著骨笛的手緊了緊。
黑水驛是明教三十六糧站的咽喉,上個月剛運去十車糙米、五壇陳醋。
更要緊的是,那驛站後牆嵌著盞——用三十七個戰死兄弟的血浸過燈芯,說是要燈不滅,飯不斷。
林晚兒提著短刃衝進來時,發梢還沾著送糧隊的晨露。
她腰間的銅鈴叮鈴作響,是方才在井台邊敲《破階歌》的餘韻:要不要調銳金旗的弩手?
我帶飛鷹組抄他們後營,三刻就能——
他們要的是流血。
周芷若的聲音從廊下飄來。
她捧著個粗陶甕,甕口蒙著層藍布,布角繡著朵褪色的臘梅——那是她母親遺留的包裹。
晨光漫過她腕間的舊傷,當年替我擋玄冥神掌的紫斑早褪成淡粉,此刻卻因用力而泛著淺青:若我們派刀兵去,這仗就成了他們要的血債。她將陶甕輕輕擱在案上,藍布掀開的刹那,羊骨的腥香混著陳醋的酸湧出來,我們偏要送鍋湯,穿過敵陣,送到最前線。
我盯著那甕。
羊骨是峨眉後山老灶裡最後一塊存骨,去年清理藏經閣時,滅絕師太的舊徒哭著捧來的;醋壇封泥上的梅印還在,是周嬸當年在揚州開小館時,用青梅泡了二十年的釀——這些我昨日在庫房盤糧時,都見過賬冊。
阿牛哥。她抬眼,眼尾的淚痣隨著笑意輕顫,這湯是我娘沒喝完的那碗。
當年她被元兵追著跑,鍋砸了,湯灑在青石板上。
現在...得由我送去。
我喉頭突然發緊。
十年前在蝴蝶穀,她蹲在灶前替我吹冷藥湯的模樣,突然和此刻重疊。
那時她的手凍得通紅,湯碗沿還沾著她咬出來的牙印;如今她的手撫過陶甕,指節分明,像握著柄要劈開陰雲的劍。
我同你去。我伸手要接陶甕,卻被她輕輕避開。
不用。她轉身從妝匣裡取出塊木牌,刻著母言活三個字,是用她從前抄經的檀木削的,你得守著歸藏台的音核。
昨日墨璃說,那團火跟著飯點跳得厲害,怕是要...
話音未落,門框突然發出細碎的響動。
哭牆嫗就倚在那裡,像團被風卷來的破布。
她的臉藏在灰麻頭巾裡,聲音卻像瓦礫擦過鍋底:三百二十七個母親的最後一句話裡,有六個說的是記得吃飯她枯瘦的手撫過陶甕,指節上沾著暗紅的土——那是埋著戰死孩童的後山土,這一鍋,不止暖胃,也暖鬼魂。
周芷若的指尖在木牌上摩挲出沙沙聲。
她突然跪下來,額頭輕輕碰了碰陶甕:嬸子,我替我娘,也替她們,把這碗湯送到。
哭牆嫗的頭巾動了動,像是點了點頭。
等我再抬頭時,門框隻剩道淡灰色的影子,像被風吹散的煙灰。
出發那日晨霧特彆重。
周芷若穿了件粗布短打,外罩件我當年在靈蛇島撿的舊披風——那布料能擋點箭簇。
隨行的是峨眉新收的十二個女弟子,每人扛著根青竹,竹頂挑著口黑鐵鍋,鍋沿係著紅布,是送喪時討吉利的講究。
走雁回穀。她翻身上馬時,摸了摸馬頸的銀鈴,元兵以為我們會走官道,雁回穀的碎石路,他們的重甲進不來。
我站在山門前,看她的馬隊消失在霧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