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小食堂裡的熱烈討論終於告一段落。陳政委和陸正國帶著圖紙，拉著意猶未儘的王工和李教授，急匆匆地趕回辦公室，準備連夜開會研究“紅旗”犁地機的立項和塑料薄膜的調撥事宜。
陸錚陪著沈棠走出司令部大樓。深秋的夜風帶著寒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我送你回去。”陸錚的聲音低沉。他看了一眼停在樓前的那輛軍用吉普車。
沈棠裹緊了身上的舊棉襖，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陸隊長。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她不想太招搖。
“不麻煩。”陸錚立刻接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天黑了，路不好走。你身體還沒好利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輛吉普車，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或者說，鬼使神差），脫口而出：“吉普車…政委一會兒可能要用。我…我騎自行車送你吧！”
話一出口，陸錚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堂堂“利刃”隊長，送人回幾十裡外的鄉下，放著吉普車不開，騎自行車？這借口…也太蹩腳了！他耳根子有點發熱，但話已出口，隻能硬著頭皮，眼神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看向沈棠。
沈棠也有些意外。騎自行車？幾十裡路？她看了看陸錚那副“政委要用車”的認真表情雖然有點假），又看了看他停在旁邊的那輛二八大杠永久牌自行車…好像…也行？總比坐牛車快。
“那…麻煩陸隊長了。”沈棠沒多想，點了點頭。
陸錚心裡一鬆，嘴角差點沒壓住往上翹。他趕緊轉身，動作麻利地推出那輛擦得鋥亮的自行車，拍了拍後座：“上來吧，小心點。”
沈棠側身坐上後座。自行車座墊有點硬，還有點涼。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抓住了後座下麵的金屬架子，穩住身體。
陸錚長腿一蹬，自行車穩穩地滑了出去。他騎得很穩，速度不快不慢，儘量避開坑窪。軍區大院的路很平整，自行車幾乎沒什麼顛簸。
陸錚的心跳有點快。他腦子裡忍不住開始幻想：等會兒出了軍區，上了那條坑坑窪窪的土路…車子一顛…沈棠會不會…會不會因為害怕或者不穩，伸手抱住他的腰？
那感覺…他光是想想，就覺得後腰那塊皮膚有點發燙！他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把軍裝外套的下擺悄悄掖了掖，讓腰線顯得更利落些。
出了軍區大門，果然，平整的水泥路變成了坑窪不平的土路。深秋的夜晚，路麵凍得半硬，自行車輪子碾上去，咯噔咯噔的。
“坐穩了。”陸錚提醒了一句，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他故意放慢了點速度，瞄準前麵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穩穩地騎了過去。
“咯噔！”
自行車猛地一顛！
來了！陸錚心裡的小鼓敲得咚咚響！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後腰上！等待著那預料之中的、溫軟的觸感…
然而…
預想中的環抱並沒有出現！
沈棠隻是抓著後座架子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身體隨著顛簸微微晃了一下，就穩住了！彆說抱腰了，連他軍裝外套的邊兒都沒碰到！
陸錚：“……”心裡那點小火苗，噗嗤一下，被冷風吹滅了半截。他有點鬱悶地抿了抿嘴。這姑娘…平衡感也太好了吧？還是…壓根沒那想法？
他不死心！又瞄準了一個更大的坑！
“咯噔！哐當！”
這次顛得更狠！自行車龍頭都晃了一下！
沈棠的身體猛地一晃！抓著後座架子的手因為用力，指節都泛白了！但她依舊隻是晃了晃，就穩住了身形！坐得穩穩當當！跟釘在後座上似的！
陸錚：“……”後腰那塊皮膚，依舊涼颼颼的。他有點泄氣地歎了口氣。看來…是他想多了。
他不再搞小動作，老老實實地騎著車，心裡那點旖旎的小心思，被夜風吹得七零八落。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月光下，沈棠安靜地坐在後座上，側臉線條柔和，眼神平靜地望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路麵，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整個人透著一股沉靜而堅韌的氣質，仿佛剛才的顛簸對她來說，不過是清風拂麵。
陸錚看著她的側影，心裡那點小失落，不知不覺被一種更深沉的情緒取代。是欣賞，是敬佩，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她瘦了，臉色還是那麼蒼白。她腦子裡裝著的，是改變紅旗大隊命運的藍圖，是造機器的宏圖，是冬天種菜的奇跡…哪還有心思去想那些風花雪月？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專心蹬車。能這樣安靜地載她一程，似乎…也不錯。
自行車在寂靜的鄉間土路上行駛著，車輪碾過凍土，發出單調的咯吱聲。月光如水，灑在兩人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就在陸錚那點小心思徹底偃旗息鼓，準備老老實實當個車夫的時候…
前方路口，一點昏黃的燈火在寒風中搖曳。走近了才看清，是一輛老舊的牛車。車轅上掛著一盞馬燈，微弱的燈光照亮了趕車人的身影——正是紅旗大隊的老把式，耿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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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老耿頭看到自行車燈光，趕緊吆喝住老牛，站起身，朝著這邊揮手：“沈知青？！是沈知青嗎？！”
陸錚捏閘停車。沈棠跳下車，有些意外：“老耿叔？您怎麼在這兒？”
老耿頭搓著手，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解釋道：“是建國隊長趙建國）讓我來的！他說估摸著沈知青你今晚得從省城回來，天這麼黑，路又不好走，怕你一個人不安全。正好我要去鄰村親戚家拉點草料，回來順路，就讓我在這路口等等，看能不能碰上你，用牛車捎你回去！”
他看了看陸錚，又看看自行車，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沈棠說：“沈知青，你看…這牛車是慢了點，顛了點，但好歹能躺著歇歇腳。建國隊長特意交代的，讓我一定把你安全接回去。你看…要不…坐牛車？”
沈棠一聽是趙建國特意安排的，心裡一暖。她看了一眼陸錚，又看了看老耿頭殷切的眼神，實在不好拒絕這份好意。
“陸隊長，”沈棠轉向陸錚，帶著歉意，“你看…老耿叔特意來接我，是大隊長安排的。我…我坐牛車回去吧。這麼晚了，你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
陸錚看著那輛慢悠悠的老牛車，再看看沈棠歉意的眼神，心裡那點剛被吹滅的小火苗，徹底涼透了。他精心策劃的“自行車浪漫之旅”，還沒開始就被迫結束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我騎車送你更快”，但看著老耿頭那樸實殷切的臉，再看看沈棠已經走向牛車的背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總不能跟一個趕牛車的老農搶人吧？
“那…好吧。”陸錚的聲音有點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路上小心。”他看著沈棠在老耿頭的攙扶下，坐上了鋪著厚厚乾草的牛車板。
“陸隊長，謝謝你送我。”沈棠坐在牛車上，對著陸錚真誠地道謝。
“嗯。”陸錚悶悶地應了一聲，看著老耿頭揚起鞭子，老牛慢悠悠地邁開步子，牛車吱呀吱呀地朝著紅旗大隊的方向駛去，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中，隻剩下那盞馬燈在黑暗中搖曳的光點。
陸錚推著自行車，站在原地，看著牛車消失的方向，心裡空落落的。夜風吹在身上，格外寒冷。
他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剛才自行車後座上，沈棠沉靜的側影，還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著草藥和泥土氣息的味道…剛分開，他就開始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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