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的陽光剛漫過窗沿，詩雅雨指尖還沾著書頁的油墨香——她剛把攤在飄窗上的散文書翻到第37頁，門鈴聲就像顆生鏽的鉚釘，突然砸在門板上，震得她小腹下的墜脹感驟然清晰。今天是她正式休產假的第一天，原計劃裡，此刻該有杯溫好的蜂蜜水，伴著梧桐葉的沙沙聲，安安靜靜讀半章文字。
“來啦來啦！”門外的聲音裹著刻意放大的熱情，不用看也知道是婆婆林香。詩雅雨扶著牆起身，棉質拖鞋蹭過地板時，還能想起昨夜章鵬蹲在玄關，指尖捏著防滑墊邊角，一點點把翹起的膠條按平的模樣。可門剛拉開一條縫，一股混雜著梔子花香水與樟腦丸的氣息就湧了進來，林香穿著件嶄新的玫紅色連衣裙，燙得蓬鬆的卷發上彆著珍珠發卡，身後跟著同樣打扮得光鮮的小姨林豔，兩人手裡拎的蛇皮袋與帆布包堆得像座小山，拉鏈沒拉嚴的縫隙裡，印著“嬰兒專用”的隔尿墊包裝袋露出來，晃得人眼暈。
“雅雨啊，可算開門了！”林香不由分說地擠進門，漆皮高跟鞋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脆響，像在敲打著什麼。“你看我和你小姨，天不亮就去母嬰店挑東西，生怕來晚了耽誤事——這不是想著提前來熟悉環境，等你坐月子也好搭把手，也讓你公公章棟少操心嘛。”她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袋子往鞋櫃上扔，塑料摩擦的“嘩啦”聲在安靜的客廳裡格外刺耳。林豔則跟在後麵，目光像掃描儀似的掃過房間，落在沙發上搭著的米白色針織毯時，眉頭下意識地皺了皺，指尖還輕輕撚了撚衣角，那副嫌惡的神情，仿佛看見了什麼臟東西。
詩雅雨還沒來得及說句“媽，小姨，不用這麼麻煩”，林香已經徑直走向客廳中央，像個巡視領地的主人般轉了一圈，然後指著茶幾上的玻璃花瓶說：“哎呀，你這花瓶怎麼還放這兒？萬一碰倒了，碎渣子紮到寶寶怎麼辦？以後有了孩子可不能這麼馬虎。”她說著，伸手就去搬花瓶，瓷瓶與玻璃桌麵摩擦時發出“咯吱”的聲響，讓詩雅雨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這花瓶是章鵬去年出差帶回來的，瓶身上刻著細小的玉蘭紋，昨天才剛擦過，水漬還沒完全乾透。
“媽，這花瓶章鵬昨天剛擦乾淨，平時就放這兒……”詩雅雨試圖解釋，話卻被林香打斷。“什麼乾淨不乾淨的，安全最重要！”林香把花瓶塞進電視櫃的抽屜裡，關抽屜時特意用力按了按，發出“哢嗒”一聲悶響。“你現在懷著孕，心思彆這麼細，得聽我們的，我是過來人，你公公章棟當年還說我照顧孩子細心呢，比你懂這些。”
林豔這時也湊了過來，指著沙發扶手上的抱枕說：“雅雨啊，你這抱枕套是不是該洗了？我看著有點發灰，萬一有細菌，對寶寶不好。”她說話時，手指輕輕戳了戳抱枕套，那力道輕得像怕沾到什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評判。詩雅雨低頭看了看——這是她前天才換的淺灰色棉麻套，上麵繡著細小的星星圖案，連一根線頭都沒亂，可看著小姨認真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喉嚨裡像堵了團溫吞的棉花。
“行了，豔豔，先把東西放好，再幫雅雨收拾收拾房間。”林香拍了拍手，拎起最大的那個蛇皮袋就往主臥走，“聽說你把嬰兒床放主臥了？我得去看看位置合不合適，通風不好可不行，孩子容易生病，到時候還得你公公章棟跟著著急。”她的腳步很快，詩雅雨想跟上去，卻被林豔拉住了胳膊。“雅雨，你彆累著，我跟你姐來就行。”林豔笑著說，可那笑容沒到眼底，手指的力道不輕不重，卻像有股韌勁，把詩雅雨往沙發上按。“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胎，這些活兒交給我們姐妹倆就好。”
詩雅雨坐在沙發上，聽著主臥裡傳來的推拉聲和討論聲，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得發慌。主臥是她和章鵬一點點布置的，嬰兒床放在靠窗的位置，早上能曬到柔和的陽光，又不會被穿堂風吹到；床單和被套挑的是淺杏色，上麵印著小小的雲朵圖案，摸起來軟乎乎的；衣櫃最下層留了空，放著寶寶的小衣服，疊得整整齊齊，連領口都捋得平順。可現在，林香的聲音不斷從裡麵傳出來：“這嬰兒床怎麼放這麼靠裡？拿東西多不方便！”“衣櫃裡怎麼還堆著你們的衣服？得騰出地方放寶寶的東西！”每一句話，都像小錘子似的，敲在詩雅雨的心上。
“姐，你看這兒，怎麼還堆著這麼多書啊？”林豔的聲音帶著疑惑，卻沒多少善意，“這些書多占地方啊，油墨味還重，對寶寶不好，不如先搬到儲藏室去。”
“你說得對！”林香的聲音立刻響起來，帶著一絲理所當然，“雅雨就是太愛看書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些。等會兒章鵬回來，讓他把書搬走，臥室裡就得清清爽爽的，寶寶住得才舒服，你公公章棟知道了也放心。”
詩雅雨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那些書是她從大學時就開始收藏的，有的扉頁上還留著當時的筆記，有的是章鵬送的生日禮物，她原本計劃著，等寶寶長大了，把這些書放在嬰兒床旁邊，一本本讀給寶寶聽。可在婆婆和小姨眼裡，這些承載著回憶的書，卻成了“占地方”“有味道”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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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想去主臥跟她們解釋，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林香正把她的孕婦枕往床尾扔——那是醫生推薦的側睡枕，能托住腰腹，昨天晚上還靠在上麵讀了會兒書，枕套上還留著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而林豔則站在梳妝台前，把詩雅雨常用的護膚品一股腦地往抽屜裡塞，瓶瓶罐罐碰撞著，發出“叮當”的聲響。“媽，小姨，你們彆亂動我的東西……”詩雅雨的聲音有些沙啞，可林香像是沒聽見，繼續擺弄著嬰兒床的欄杆。
“雅雨，你這孕婦枕怎麼這麼厚啊？”林香皺著眉，伸手捏了捏枕芯，“你現在月份大了，枕這麼厚的枕頭對頸椎不好，我看還是換個薄點的好。我家裡有個蕎麥皮的，明天給你拿來，你公公章棟當年枕著都說舒服。”
“可是這個是醫生推薦的，說對腰部支撐好……”詩雅雨還想再說什麼，林豔卻轉過身，手裡拿著一瓶精華液，眉頭皺得更緊了：“雅雨，你怎麼還在用這種精華液啊？我聽人家說，懷孕不能用有化學成分的東西，會影響寶寶發育的。”她說著，把精華液往抽屜深處塞了塞，像是在藏什麼危險品，動作裡滿是不容置喙的篤定。
詩雅雨看著她們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這間屋子變得陌生起來。牆上掛著的婚紗照，是去年在海邊拍的，照片裡她笑著靠在章鵬肩上，海風拂著頭發；床頭櫃上的小台燈，是搬進來時一起挑的，暖黃色的光晚上看書正合適；連窗簾的花紋，都是選了好久的小雛菊，拉開時能透過細碎的陽光。可現在，婆婆和小姨的到來，像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把這裡的一切都攪亂了。她們帶著“為你好”的名義，肆意改變著房間的布局，評判著她的生活習慣，卻從來沒問過她願不願意。
客廳裡，林香帶來的蛇皮袋還堆在地上，裡麵的東西散落出來：粉色的嬰兒連體衣、產婦用的大號衛生巾、還有幾盒包裝粗糙的保健品，上麵連生產日期都看得模糊。林豔正蹲在地上，把這些東西一一拿出來，分類放在沙發上和茶幾上，原本整潔的空間，瞬間被這些陌生的物件填滿，連坐的地方都快沒了。
“姐，你看這個嬰兒服，是不是太小了？”林豔拿起一件粉色的小衣服，對著林香晃了晃，“我覺得寶寶出生後肯定穿不下，白費錢了。”
“不小不小，小孩子長得快，先囤著嘛。”林香走過來，拿起衣服看了看，然後隨手放在詩雅雨的針織毯上——那是詩雅雨媽媽親手織的，針腳細密，上麵繡著向日葵圖案，平時都舍不得隨便扔，現在卻被一件陌生的嬰兒服壓著，連花瓣的紋路都快看不見了。“等寶寶出生了，咱們再買大的，現在先把這些東西整理好，省得以後亂，也讓你公公章棟少跑幾趟腿。”
詩雅雨看著那片被壓皺的針織毯，心裡一陣煩躁，起身想去陽台透透氣。可剛打開陽台門，就看見林香正拿著她的晾衣杆，踮著腳往晾衣繩上掛東西。“媽，您在乾什麼？”詩雅雨驚訝地問。
“哦，我把你昨天洗的衣服重新晾了晾。”林香頭也沒回，手裡的動作沒停，“你看你晾得這麼擠，衣服都晾不乾，容易發黴。”她說著，把詩雅雨的淺藍色襯衫往旁邊挪了挪，襯衫的袖口被扯得皺巴巴的，然後把她帶來的嬰兒毛巾掛上去，一條挨著一條，占滿了晾衣繩的中間位置。“這些嬰兒毛巾得單獨晾，不能跟大人的衣服混在一起，不然有細菌，寶寶用著不放心。”
詩雅雨看著自己的襯衫被擠到晾衣繩邊緣，布料耷拉著，風一吹就晃來晃去，而那些印著卡通圖案的嬰兒毛巾，整整齊齊地占著最好的位置，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又疼又酸。她想把毛巾拿下來，可看著婆婆認真的側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說，又會被指責“不懂事”“不心疼寶寶”。
這時，門鎖傳來“哢噠”一聲，章鵬回來了。他手裡拎著早餐，是詩雅雨愛吃的豆漿和肉包，剛進門就笑著說：“雅雨，我買了你愛吃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客廳裡雜亂的景象：蛇皮袋堆在地上，嬰兒衣物散在沙發上，林香和林豔正忙著整理東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章鵬回來啦！”林香立刻迎上去，熱情地接過他手裡的早餐袋，手指還特意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可算回來了，我和你小姨一早來幫雅雨收拾房間，你看這家裡亂的，再不收拾就沒法住了——也是為了你們倆省心，讓你爸章棟也能踏實上班。”
章鵬看了看詩雅雨，眼神裡滿是疑惑——昨晚出門時，家裡還是整整齊齊的。詩雅雨搖了搖頭，示意他彆說話，然後勉強笑了笑：“辛苦媽和小姨了，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咱們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林香把早餐放在茶幾上，然後拉著章鵬的胳膊往主臥走，“章鵬啊，你看臥室裡的書太多了，占地方不說，還影響寶寶，等會兒你把書搬到儲藏室去。還有陽台的晾衣繩，也得再拉一根，專門晾寶寶的東西，跟你們大人的分開才乾淨，你爸章棟知道了也會誇你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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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鵬皺了皺眉，剛想開口，林豔又湊過來說：“章鵬啊，還有客廳的花瓶，你媽已經幫你收起來了，放在電視櫃抽屜裡，以後可彆再放茶幾上了，太危險，萬一碰倒了傷著雅雨和寶寶就不好了，到時候你爸章棟又該擔心了。”她說話時，眼神裡帶著一絲“你該感謝我們”的理所當然。
章鵬看了看詩雅雨，又看了看母親和小姨，沉默了幾秒，指尖輕輕捏了捏詩雅雨的手，然後緩緩地說：“媽，小姨，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這些事情我和雅雨自己能處理，你們不用這麼費心。”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林香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嘴角的弧度垮下來，語氣也沉了幾分：“章鵬，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不是費心，是擔心雅雨和寶寶。雅雨現在懷著孕，不方便動，你平時工作又忙，我們姐妹倆來幫你們收拾，不是應該的嗎？你爸章棟還特意叮囑我，讓我多照顧著點。”
“就是啊，章鵬。”林豔也跟著說，“你看雅雨現在的狀態，哪裡能照顧好自己和寶寶？有我們在，你們也能放心一點，這不是為了大家好嗎？你爸章棟知道了也會放心的。”
章鵬還想再說什麼，詩雅雨卻輕輕拉了拉他的手，搖了搖頭。她知道，現在說再多也沒用，婆婆和小姨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放棄。她們帶著“關懷”的名義，一點點侵占著她的生活空間，剝奪著她的話語權，而她，像個局外人似的，隻能看著這一切發生，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客廳裡，林香還在跟章鵬說著該怎麼收拾房間，林豔在一旁附和著，她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詩雅雨緊緊裹在裡麵。她看著窗外的梧桐葉，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地板上，卻沒帶來多少暖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掉下來——她怕章鵬為難，也怕自己一哭，又會被說“嬌氣”“不懂事”，還會讓公公章棟跟著操心。
這是她和章鵬的家，是他們用心經營的小家，是她原本以為可以安心待產的避風港。可現在，婆婆和小姨的“進駐”，讓這裡變得陌生而壓抑。她的私人領地被一點點攻陷，她的生活被一點點打亂，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章鵬感受到了詩雅雨手心裡的涼意，他握緊她的手，然後抬起頭，看著林香和林豔，語氣更堅定了些：“媽，小姨，真的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我和雅雨有自己的安排。房間我們會自己收拾，你們帶來的東西先放客廳，等我們有空再整理。”
林香和林豔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客廳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詩雅雨靠在章鵬身邊，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心裡稍微安定了些。可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婆婆和小姨不會就這麼放棄，她們的“關懷”，恐怕還會持續很久很久。而她的產假，也注定不會像想象中那麼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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