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五個月的肚子已經顯懷得格外明顯，詩雅雨低頭時，能清晰看到圓弧形的弧度將寬鬆的孕婦裙頂起一個柔軟的小山包。可這份旁人眼中“孕育的喜悅”，早已被日複一日的疼痛磨成了鈍重的負擔——晨起翻身時，腰骶部像被硬生生塞進了一把碎石子，稍一用力就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往往要緩上三五分鐘才能敢動；久坐後起身，坐骨神經像被拉緊的弦突然崩斷，連帶著右腿從臀部麻到腳踝，每走一步都得扶著牆，像個蹣跚的老人慢慢挪。
清晨七點，門鈴聲準時響起，像一道不容拖延的指令。詩雅雨扶著床頭掙紮起身，剛站穩，一陣眩暈就猛地襲來，眼前的衣櫃瞬間模糊成一團影子。她趕緊扶住門框，指尖攥得發白，直到額頭上的冷汗慢慢收了，才敢伸手擰開門鎖。林香提著裝滿蔬菜的布袋站在門口，塑料袋勒得手指發紅，她卻沒顧上揉，反而揚著手裡裹著保鮮膜的五花肉，語氣裡滿是對兒子的惦記：“今天給鵬鵬做紅燒肉，他昨天打電話說在公司食堂沒吃飽，饞這口了。”
詩雅雨沒接話，側身讓她進來時，後腰又傳來一陣隱痛。廚房很快傳來“嘩啦嘩啦”的洗菜聲，接著是油鍋冒煙的“刺啦”聲——那股混合著生肉腥氣和熱油的味道像長了腳，瞬間順著門縫飄到客廳，詩雅雨胃裡猛地翻湧，她捂住嘴，幾乎是踉蹌著衝進衛生間，趴在馬桶邊乾嘔起來，酸澀的膽汁湧上喉嚨，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又吐了？”林香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隔著門板都能聽出毫不掩飾的不耐煩，“早上出門前就跟你說，聞不得油煙就躲遠點，偏要往衛生間跑，不是自找罪受嗎？”
詩雅雨扶著牆慢慢站起，喉嚨裡還殘留著膽汁的苦味。她不是想聞，是這老房子的通風係統早就老化，廚房的油煙味能順著管道鑽到每個角落，連臥室都躲不開。前幾天她試著跟林香提過“能不能多用蒸或者煮的方式做飯，少油少鹽對孩子好”，得到的卻是一句冷冰冰的反駁：“沒油沒鹽的東西能吃？鵬鵬從小就愛吃我做的紅燒肉，你嬌氣彆連累我們爺倆，孩子要是缺營養，還不是怪你這個當媽的自私？”
接下來的一上午，林香的指揮聲就沒停過。“陽台的衣服洗好了，趕緊晾了，堆在洗衣機裡捂久了要發黴。”“茶幾上的灰都能寫字了，拿抹布擦乾淨，不然待會兒鄰居來串門，人家該說我們家不講衛生了。”詩雅雨拿起拖把，彎腰時腰骶部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皺眉，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每拖一下都要停頓幾秒，像是在跟身體裡的疼痛較勁。林香卻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手裡還剝著瓜子，偶爾瞥過來一眼，還會念叨：“你就是太懶，醫生都說了孕婦要多動動才好生，你倒好，拖個地都磨磨蹭蹭，以後怎麼順產生？”
詩雅雨沒反駁，隻是默默加快了動作。她知道，反駁隻會招來更多翻舊賬的指責——“我懷鵬鵬的時候，快生了還在地裡割麥子、喂豬，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做飯，哪像你這麼金貴？”“你現在有房子住、有飯吃，不用風吹日曬，還不知足，要是放在以前，你這樣的早被婆家趕出去了。”她拖完客廳，靠在陽台的欄杆上歇氣，正午的陽光落在身上，卻沒絲毫暖意，反而讓她覺得渾身乏力。右腿的坐骨神經又開始隱隱作痛，她隻能用手輕輕捶打臀部，望著樓下來往的行人，心裡滿是窒息般的疲憊——明明是自己用全部積蓄買的房子，她卻活得像個寄人籬下的傭人。
中午吃飯時，桌上擺著一大盤油汪汪的紅燒肉，肥肉部分泛著亮晶晶的油光，旁邊是一盤炒得發蔫的青菜，還有一碗冬瓜湯——湯麵上飄著一層厚厚的浮油，連冬瓜都浸成了黃色。林香第一時間給章鵬夾了一大塊紅燒肉，語氣寵溺：“快吃，補補身體，你上班累一天了，彆跟你媳婦似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章鵬埋頭吃著，嘴裡還含糊地說“媽做的就是好吃”，完全沒注意到詩雅雨隻夾了幾筷子青菜，更沒看到她悄悄拿起勺子，把冬瓜湯表麵的油一點點撇到旁邊的小碗裡。
“你怎麼不吃肉？”林香終於注意到了，放下筷子，語氣帶著明顯的質問，“懷著孩子呢，不吃肉怎麼行？蛋白質跟不上，孩子生下來能健康嗎？到時候孩子要是瘦小，人家該說我這個當婆婆的沒照顧好你了。”
“我聞著肉味有點反胃，吃不下。”詩雅雨小聲解釋，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反胃也得吃！”林香說著，就用自己的筷子夾了一塊肥膩的紅燒肉，直接放進詩雅雨碗裡，油汁濺到了她的孕婦裙上，留下一塊深色的油漬，“你不吃是小事，孩子不能缺營養！彆那麼自私，當媽了就得為孩子著想。”
詩雅雨看著碗裡的紅燒肉，胃裡又開始翻湧。她拿起筷子，勉強咬了一小口，油膩的味道在嘴裡散開，像一團化不開的蠟，她強忍著沒吐出來，慢慢咽下去，卻感覺那股油味在喉嚨裡堵了很久，連呼吸都帶著油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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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詩雅雨坐在沙發上想歇會兒，剛閉上眼睛沒十分鐘，林香又從廚房探出頭：“客廳的綠植該澆水了，你去陽台把水壺拿過來，彆讓葉子乾死了，那可是我特意從老家帶來的，養了好幾年了。”她扶著沙發扶手起身，剛站直，坐骨神經痛突然加劇，像有一根針狠狠紮進臀部，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茶幾上。林香卻沒絲毫擔心，反而皺著眉說：“你小心點，彆把茶幾上的花瓶碰倒了，那花瓶是鵬鵬他姥姥傳下來的，可貴著呢，摔了就沒了。”
詩雅雨沒說話，慢慢走到陽台，拿起水壺。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卻暖不透她心裡的寒意。她想起以前看的孕期科普，說孕中期是孕婦最舒服的階段，孕吐緩解了，身體也還不算笨重，可她卻覺得比孕早期還要難熬——身體的疼痛像附骨之疽，林香的冷漠像一把鈍刀，章鵬的敷衍像一層寒冰，這三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傍晚六點，章鵬下班回家。他推開門，把公文包隨手扔在鞋櫃上，看到詩雅雨靠在沙發上，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才隨口問了句：“今天還好嗎？”
詩雅雨抬起頭，看著他臉上掩不住的疲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原本想說“腰很痛，坐骨神經也疼，中午沒吃多少飯，胃裡一直不舒服”，可話到舌尖，卻變成了一句輕飄飄的“還好，沒什麼事”。她知道，就算說了，章鵬也隻會說“忍一忍，孕中期都這樣，我同事他老婆懷孕的時候也腰痛”，或者“媽也是為了你好，她那代人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多體諒體諒她”。
果然，章鵬換完鞋，就拿起手機坐在沙發上刷短視頻，屏幕裡傳來誇張的笑聲。林香湊過去，跟他說今天做了紅燒肉，還抱怨詩雅雨“不愛吃肉，總偷懶不乾活，拖個地都磨磨蹭蹭，以後肯定不好生”。章鵬聽著，偶爾“嗯”一聲，眼睛都沒離開手機屏幕，對詩雅雨的痛苦視若無睹，仿佛她隻是沙發上的一個擺設。
詩雅雨靠在沙發上，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裡一片冰涼。腰骶部的疼痛還在持續，坐骨神經像被針紮一樣，胃裡也因為沒吃多少東西而隱隱作痛。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孩子輕微的胎動，那是她現在唯一的支撐，可這份支撐，也快要被日複一日的痛苦壓垮了。她知道，自己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孩子出生，更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夜深了，章鵬已經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詩雅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腰骶部的疼痛讓她無法平躺，隻能側著身，在腰下墊一個枕頭，稍微緩解一點不適。她輕輕撫摸著肚子裡的孩子，小聲說：“寶寶，對不起，媽媽沒能給你一個舒服的環境，讓你跟著媽媽一起受苦。媽媽真的好難，有時候甚至會想，是不是不該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讓你跟著媽媽受委屈。”
肚子裡的孩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她。詩雅雨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滴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隻覺得心裡的絕望越來越深，像一團無邊無際的黑洞，快要把她和孩子一起吞噬。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極了她此刻的人生——漫長、孤獨，看不到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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