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的聲音還在耳邊盤旋，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把章鵬心裡那點猶豫一點點勾走。她站在章鵬身邊，一邊用手拍著他的胳膊安撫，一邊繼續“理性分析”，語氣裡帶著不容反駁的篤定：“你想啊，你在這兒坐著，雅雨看著你也分心，她一緊張，宮縮更不規律，反而耽誤生產。你回家歇倆小時，養足精神，等會兒她要生了，你才有勁兒忙前忙後。再說了，我在這兒盯著，還能讓她受委屈？”
章鵬的目光落在詩雅雨身上，她依舊側躺著，後背瘦弱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倒的葉子。剛才那一眼裡的恐懼和哀求，還清晰地刻在他腦子裡，可母親的話像一層霧，讓他漸漸看不清詩雅雨的真實處境——他開始覺得，母親說得或許有道理，自己留在這兒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反而可能添亂。
“可是……”他還想再說點什麼，比如“等雅雨稍微好點我再走”，卻被林香一眼打斷。
“可什麼可？”林香的語氣沉了下來，眼神裡帶上了點不耐煩，“你是不是覺得媽會害雅雨？我是她婆婆，也是孩子的奶奶，我能不盼著她們好？你再磨蹭下去，等會兒天該亮了，你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到時候怎麼照顧人？”
這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章鵬心裡僅存的那點堅持。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極大的決定，卻不敢再看詩雅雨的眼睛，隻是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媽，那……那我先回去一下，洗個澡換身衣服，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才慢慢抬起頭，看向詩雅雨的方向，眼神躲閃著，不敢與她對視，隻匆匆丟下一句：“雅雨，你……你堅持住，我很快就回來。”
詩雅雨聽到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她的臉色比剛才更白，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哀求，隻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靜——那平靜裡，藏著徹底的失望。她看著章鵬，想說“彆走”，可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章鵬轉身，看著他的腳步有些慌亂地朝門口走去，像在逃跑一樣。
林香見狀，立刻快步跟上去，一邊幫他拉門，一邊叮囑：“路上慢點，到家給我打個電話，彆讓我擔心。”她的聲音裡滿是關切，可落在詩雅雨耳朵裡，卻像淬了毒的針，紮得她心口發疼。
門“哢嗒”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章鵬的身影。詩雅雨的目光還停留在門口，仿佛還能看到他離開的背影。房間裡的嘈雜依舊——1號床的產婦還在痛呼，3號床的嬰兒偶爾哭鬨，家屬的交談聲、護士推車的軲轆聲混雜在一起，可詩雅雨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安靜得隻剩下她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心臟一點點沉入冰窖的聲音。
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隨著章鵬的離開，徹底破滅了。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宮縮毫無預兆地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疼，像是有無數把刀子在肚子裡攪動，又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五臟六腑。詩雅雨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抓著床單，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裡。她忍不住悶哼出聲，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痛苦，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枕頭上，暈開一大片濕痕。
她想按床頭的呼叫鈴，可手剛伸到一半，就沒了力氣，重重地落回床上。她轉頭看向旁邊的林香，此刻林香正坐在角落的長椅上，悠閒地削著蘋果，仿佛沒聽到她的痛呼，也沒看到她的痛苦。
“媽……”詩雅雨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帶著一絲最後的祈求，“幫我……按一下呼叫鈴……”
林香削蘋果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滿是不耐煩，卻沒起身，隻是慢悠悠地說：“喊什麼喊？宮縮哪有不疼的？忍忍就過去了，動不動就叫護士，人家還以為咱們多嬌氣。”她說著，又低頭繼續削蘋果，刀刃劃過蘋果皮，發出“沙沙”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角落裡，顯得格外刺耳。
詩雅雨的心徹底冷了。她閉上眼睛，不再看林香，也不再掙紮。疼痛還在持續，像潮水一樣一波波襲來，可她卻覺得，心裡的疼比身體的疼更甚。她像一個被拋棄在荒原上的孩子，孤獨又無助，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想起以前，章鵬追求她的時候，說過“會一輩子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想起剛懷孕的時候，章鵬還會對著她的肚子輕聲說話，說“要做一個好爸爸”；想起她跟章鵬抱怨林香刁難時，章鵬雖然沉默，卻會輕輕拍她的背安慰她……那些曾經的溫暖，此刻都變成了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割著她的心。
原來，所有的承諾都是假的，所有的安慰都是敷衍。在他母親的強勢麵前，在他自己的懦弱麵前，那些曾經的美好，都不堪一擊。
宮縮的疼勁兒漸漸過去，詩雅雨癱在病床上，渾身都被汗水浸濕，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她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無聲地淌過臉頰，滴在床單上。
林香終於削完了蘋果，咬了一口，走到床邊，看著詩雅雨的樣子，語氣裡帶著點嘲諷：“至於嗎？不就是生個孩子，看你哭的，好像誰欺負你了一樣。”她說著，把蘋果核隨手丟在床頭櫃上，沒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蘋果汁順著櫃麵往下流，滴在詩雅雨的床單上，留下一道難看的汙漬。
詩雅雨沒有說話，隻是緊緊閉上眼睛。她知道，從章鵬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孤立無援了。在這個嘈雜的多人間裡，在林香的冷漠和刁難下，她隻能獨自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委屈。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到寶寶輕微的胎動，心裡稍微有了點力氣。為了寶寶，她必須撐下去，必須變得更堅強。就算沒有人保護她，她也要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隻是，那份被拋棄的孤獨和絕望，像一片陰影，緊緊籠罩著她。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蘇微和媽媽趕來，更不知道生完孩子後，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多人間的燈光依舊慘白，照在詩雅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淒涼。她蜷縮在狹窄的病床上，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獨自舔舐著傷口，也獨自積蓄著反抗的力量。她心裡清楚，這場關於生存和尊嚴的戰鬥，從現在起，隻能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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