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伏低身體,緊貼馬頸,腦海中再一次不斷修正著最佳接近路線。
馬蹄踏碎林間的寂靜,他們繞過彌漫著血腥的主戰場邊緣,在相對完好的密林掩護下,向著西北方衝去。
在路上,他們沒有遇到想象中的多道防禦,甚至沒有看到之前潰逃的雜兵——不知為什麼,他們選擇直接從側麵逃離。
外圍警戒比一心預期的鬆散,看來他們的注意力完全被正麵戰場和之前的觀察哨損失吸引。
也正在此刻,空氣中,那股無形無質、卻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越來越強。
相隔十餘分鐘巨大弩弦的崩響,都像一記重錘敲在心臟上。每一次粗重弩箭撕裂空氣的尖嘯,都預示著後方戰場又將承受一次毀滅性的打擊。
“就在前麵!”一心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又被他穩穩控住。他翻身下馬,動作輕捷無聲,同時打出一連串簡潔淩厲的手勢。
菲恩、莉瑞安、塔利恩心領神會,如同訓練了千百遍般同步落地。四匹神駿的林地馬此刻過於顯眼,被迅速牽入一片極其茂密的巨型蕨類植物叢深處。
帶著新鮮枝葉的藤蔓被仔細地覆蓋在馬匹身上,它們粗重的喘息聲迅速被厚實的植被吸收。
最後的接近,四人徹底化身為森林的幽影。他們摒棄了任何可能暴露的路徑,在盤根錯節的古木根係、濕滑的苔蘚岩石與糾纏的藤蔓間無聲穿行。
每一次落腳都經過精心計算,避開枯枝落葉,連呼吸都仿佛融入了林間流動的微風。
下方,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疤”暴露在眼前。
曾經鬱鬱蔥蔥的林地,被粗暴地砍伐清理出一塊相對平緩的橢圓形空地。新鮮的樹樁如同大地裸露的瘡口,斷口處滲出濕潤的汁液。
空地中央,六架龐然大物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猙獰地指向天空。
這些弩炮結構龐大,設計卻透著一股異樣的精良。
粗壯得驚人的硬木炮身泛著深沉的油光,緊繃的獸筋與金屬絞盤構成的弩弦,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沉重的底座深深嵌入泥土,由粗大的原木和冰冷的鐵箍牢牢鎖死。每一架弩炮旁邊都堆放著數根如同小型樹乾般的巨箭,箭頭包裹著沉重的鐵錐,在稀疏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這是匪幫的武器,誰信?
而操作這些殺戮機器的,是約二十餘名土匪。
與前方那些衣衫襤褸、如同被驅趕的炮灰截然不同,他們穿著相對完好的皮甲,其中幾人甚至套著半身的鎖環甲。武器也保養得鋥亮,掛在腰間或放在觸手可及之處。
他們的動作帶著土匪固有的粗野,卻明顯更有章法——搬運沉重的弩箭、合力轉動絞盤上弦、調整那巨大弩臂上帶著複雜刻度的仰角機構,配合間透著一股被強製訓練出來的、生硬卻有效的效率。
空地邊緣,靠近被砍伐的林地邊界,搭建著幾個簡陋的棚子。
十七八個身影或坐或靠,身上的裝備明顯又高出一檔。
皮甲更厚實堅韌,武器更精良鋒利,個彆人身上的飾品甚至鑲嵌著散發微弱熒光的靈髓石。
他們目光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凶狠,掃視著忙碌的弩炮操作手和外圍警戒的哨兵,如同監工盯著奴隸。
這就是督戰隊,維持著這台殺戮機器運轉的冰冷齒輪——派出這樣的隊伍,也難怪前線的匪幫不願意返回,而與此同時,幽默的是他們也不知道前線早已經潰散。
眼下,整個陣地籠罩在一種高度緊張卻又詭異的沉默之中。
隻有絞盤轉動時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弩弦被拉到極限時細微的“嗡嗡”震顫聲、沉重的弩箭被搬運時砸在地上的悶響,以及督戰隊偶爾壓低嗓音、如同鞭子抽打空氣般的嗬斥。
“動作快點!磨蹭什麼!上麵等著回信!”一個臉上帶著奇異刺青的督戰隊員不耐煩地踹了一腳正在給絞盤軸承抹油脂的操作手。
“媽的,催命啊!”那操作手低聲罵了一句,手上動作卻不敢停,“剛才崖頂那邊都出事了!誰他媽還敢露頭?”
他旁邊一個正費力地將一根新弩箭抬上滑槽的壯漢喘著粗氣接口道:“就是!不會是…不會是精靈摸上來了吧?那幫長耳朵鬼得很!”
“閉嘴!”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棚子陰影裡傳來,一個身材乾瘦、眼神陰鷙、穿著半身鎖環甲的小頭目走了出來,他腰間掛著一柄沉重的戰錘:
“管他娘的是精靈還是林子裡鑽出來的怪物,上麵的大人說了,沒命令,就算天塌下來也得把這批‘響箭’打出去,都給我打起精神,動作快點!”
他凶狠的目光掃過那幾個抱怨的操作手,最後落在靠近一心他們潛伏方向的外圍警戒哨身上,“你們幾個,彆他媽光杵著當木頭,往林子深處再探探!”
兩個被點到的哨兵臉上明顯露出不情願和恐懼,但在督戰隊冰冷目光的逼視下,還是緊了緊手裡的長矛,硬著頭皮,一步三回頭地朝著密林深處,也就是一心他們潛伏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