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尚未完全驅散樹屋內的昏暗,卻已足夠勾勒出近在咫尺的輪廓。
一心幾乎是瞬間驚醒的,然而,危險並未出現。
傳入耳中的是極細微、卻並不陌生的清淺呼吸聲。
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精靈皂角清香與一絲若有若無黴塵的味道。
他緩緩放鬆下來,側過頭。
莉莉安就躺在他身邊。
她不知何時溜了進來,此刻正蜷縮在他的床邊,緊挨著他。
她依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精靈便服,許是修女袍剛剛清洗。
亞麻色的短發有些淩亂,幾縷發絲黏在微微汗濕的額角。
一心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能猜到幾分她噩夢的內容——穿越邊境的恐懼、教廷的陰影、或許還有昨日與莉蘭妮那並不愉快的初次見麵。他正準備稍微挪開一點距離,再叫醒她。
“吱呀——”
樹屋那並未完全關攏的木門被推開了。
莉蘭妮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清晨的微光勾勒出她挺拔利落的輪廓。她似乎剛結束晨間巡視,墨綠色的皮甲上還沾著林間的清新露水,手裡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散發著提神草藥清香的茶水。
她的目光原本是徑直投向一心慣常休息的角落,帶著某種或許是連她自己都未深思的、自然而然的關切。
然後,她的腳步頓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落在了幾乎緊貼著一心蜷縮的莉莉安身上。那雙碎銀般的眸子瞬間收縮,如同被強光刺痛,端著木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瞬間繃直,杯中的茶水晃了一下,險些潑灑出來。
空氣中那點清晨的寧靜瞬間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碾得粉碎。
一心幾乎能聽到莉蘭妮體內那根名為“冷靜”的弦被驟然拉緊。
他立刻坐起身,這個動作驚動了淺眠的莉莉安。她猛地抽了一口氣,從噩夢中驚醒,血紅的瞳孔裡還殘留著驚懼,茫然地看向一心,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門口。
當莉莉安看到麵無表情、眼神冰冷的莉蘭妮時,那點茫然迅速褪去,一種下意識的、防禦性的尖刺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但她並沒有立刻彈開,反而像是為了尋求庇護般,更下意識地朝一心的方向縮了縮。
這個細微的動作,無疑是在莉蘭妮瀕臨爆炸的情緒上又澆了一勺熱油。
莉蘭妮的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林間晨風的冷意,一步步走進樹屋,將手中的一杯茶“咚”地一聲,略顯用力地放在一心手邊的矮桌上,茶水濺出幾滴。
然後,她轉向莉莉安,聲音冷硬得如同銀灰山脈的岩石:“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不是詢問,是命令。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盤腿坐著,仰頭看著居高臨下的莉蘭妮,語氣裡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但那股子混不吝的勁頭已經回來了:
“解釋什麼?做噩夢了,害怕,找個覺得安全的地方待著,不行嗎?”她甚至歪了歪頭,血瞳裡閃過一絲挑釁的光,“還是說,這間屋子有什麼...特彆的規矩,我不能來?”
“安全的地方?”莉蘭妮重複了一遍,聲音裡的寒意幾乎能凝霜,“我記得昨晚給你安排了獨立的房間。還是說,你覺得一個陌生男性的住處,比一個受到嚴密保護的單獨房間更‘安全’?”
“我覺得哪裡安全就在哪裡。”莉莉安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她瞥了一眼一心,“何況,他又不是‘陌生男性’。倒是有些人,明明是後來的,卻總是一大早不請自到,才比較奇怪吧?”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莉蘭妮放在桌上的那杯茶。
莉蘭妮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猛地看向一心,眼神銳利得像要把他釘穿:“這就是你所謂的‘線人’?毫無紀律,言行輕佻,甚至擅闖指揮官居所!”
一心感到一陣頭痛,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試圖插入這場逐漸升溫的對峙:“莉蘭妮,她隻是...”
“發生什麼都不是破壞規矩的理由。”莉蘭妮打斷他,目光依舊死死鎖定莉莉安,但這話更像是說給一心聽,“前線哨所不是教廷國的酒館後巷,可以由著性子胡來。”
莉莉安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是啊,規矩真大。大到容不下一個做噩夢的人,卻容得下某些人假公濟私,借著送茶的名義...”
“莉莉安。”一心的聲音沉了下去,帶上了一絲警告。
莉莉安撇撇嘴,把後麵更刺人的話咽了回去,但臉上那副“我又沒說錯”的表情絲毫未變。
莉蘭妮胸膛起伏了一下,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狠狠瞪了一心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包含了憤怒、委屈、還有一絲被說中心事的羞惱。
“咳咳...一心....”莉蘭妮不再理會莉莉安的話語,留下一句命令砸向一心,“吃完早飯就來戰情室,我們需要討論增派尋跡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