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槌與酒杯”旅店,一心幾乎是立刻就卸下了肩上沉重的背包和垂掛的武器,隨即像截被砍倒的木樁般,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己那張簡陋的地鋪上,眼神放空地盯著天花板上被煙火餘暉映照出的、不斷變幻的微弱光斑。
“啊...總算能歇口氣了。”
賽琳娜從他身邊走過,裙擺掠過地麵。與他全然放鬆姿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即便在這樣一間簡陋的旅店房間裡,她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步伐穩定,每一個動作都遵循著某種看不見的儀軌,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磐石般的端莊。
她沒有在意他這副毫無形象的樣子,徑直走到房間中央的小壁爐前,熟練地用火鉗撥弄了一下裡麵將熄的餘燼,添上幾塊新柴。
做完這些,她才開始旁若無人地解開那件用來偽裝的禦寒棉袍的係帶,動作間,重甲戰士的利落與某種渾然天成的優雅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棉袍滑落,露出底下貼身的、便於活動的淺色襯衣,當她彎腰將棉袍疊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時,腰背與手臂的肌肉線條在布料下清晰可見,那是常年嚴苛訓練留下的印記。
一心側過身,用手臂支起腦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賽琳娜,”他開口,聲音帶著點躺臥時的慵懶,但很清晰,“我們得準備離開了。”
賽琳娜將解下的發繩放在桌上,銀發如瀑垂落,她沒有回頭,隻是發出一個帶著疑問的鼻音:“嗯?”
一心又看向天花板上晃動的影子:“你也看到了,那些被我教訓過的人沒有那麼輕易放棄。最關鍵的是,他們在這裡經營了這麼久,和城市守衛、甚至城政廳裡頭的人,肯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頓了頓,稍微坐起一點身子,目光轉向她沉靜的側影:“我不怕他們,但也沒必要在白鴿城跟他們耗到底。黑金城,既然遲早都要過去,那眼下的時機正好...”
賽琳娜轉過身:“我明白了。何時動身?”
“儘快吧,就這一兩天。”一心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說起來,我們的審判官大人,你當初是怎麼過來的?”
“看你那天也是孤身一人,該不會是騎著教廷配發的獨角獸,然後半路上看哪個窮苦人家順眼,就隨手送了吧?”
賽琳娜愣了一下,眉頭微蹙,似乎花了點時間理解一心口中的“獨角獸”,隨即搖了搖頭:“那是傳說中的生物。我乘坐教廷的馬車進入自由市同盟邊境,在郊外,車輪陷進了融雪的泥地裡。等待救援耗時太久,我便自行步行入城了。”
一心聞言,無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果然這片土地上就沒有什麼事是順利的。
他想起自己那匹還算健壯、但此刻還寄養在南城“琉璃之光”旅店馬廄裡的林地馬。
而一同出行的有兩個人,加上各自的裝備——他的背包和武器,賽琳娜那身重甲和聖裁之矛。
那匹馬的負重恐怕會相當吃力。
雖然之前在永青王國帶著學者伊瑟拉和她的行李似乎也勉強能行,但空間肯定不夠,兩人同乘一騎的窘迫場景光是想想就覺得彆扭。
他歎了口氣:“所以,還得給你弄一匹坐騎。希望這地方的馬市價格彆太離譜,我們手上的錢可不多。”
第二天清晨,天色剛蒙蒙亮,帶著冬日特有的灰白冷意,兩人便離開了旅店。
路上,一心敏銳地察覺到街麵上的變化。
之前那些行為鬼祟的監視視線幾乎消失了,偶爾瞥見一兩個行色匆匆、刻意壓低帽簷的身影,也透著一股急於隱匿的倉促感。
正走著,路過一個聚集著幾名半獸人苦力的小巷口,裡麵傳來的議論聲飄入他們耳中。
“聽說了嗎?城政廳天沒亮就貼了新告示!”一個粗啞的聲音抱怨道,“說是即日起,入夜後主街宵禁,商鋪也得提前打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另一個聲音帶著譏諷:“還不是因為前些天南城那場‘大動靜’?我隔壁那個在守衛隊混飯吃的表親說,上麵的大人物被嚇破了膽,生怕那些‘不明武裝’再鬨出什麼亂子,到時候丟了官!”
情況正如一心所料,已經發生的衝突已經引起了官方層麵的反應,雖然這種反應更多是出於維穩目的,但繼續留在白鴿城不論是調查還是單純的遊樂,風險無疑都會增大。
考慮到賽琳娜初至北城區時流露出的些許不適,一心還是提議先“象征性”地到南城區逛逛。
然而,那些打理得光鮮亮麗的馬行裡,標價牌上的數字讓他眼角直跳。
一心攤手,語氣裡帶著點自嘲:“把我們倆身上的錢全加起來,估計也隻夠在那裡麵買條馬腿。”